12月7日，国际特殊奥林匹克慈善晚宴开始前的一小时，姚明带着妻子叶莉大步走进了酒店套间。他刚从上海交大的安泰经济与管理学院上完课，就直接从徐汇的校区驱车赶到浦东，一天的学习后，他看上去有点疲惫。疲惫的不仅仅是做一个学生的辛苦，更多时候是即便宣布退役、卸下中国最著名的篮球运动员的光环，他依然无法摆脱过于关注的目光。“被记者跟拍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在学校被盯怕了，什么事都曝光。”
说到这个，他的口气并不愉快。妻子叶莉在里面的卧室玩手机，他坐在会客间的沙发上接受专访，2 米 26 的高大身躯让不到十平方米的空间顿时显得狭小逼仄。在他的一旁，摆着特奥会准备好的特奥展示架，从 2004 年起，姚明就开始担任国际特殊奥林匹克全球形象大使，但今年，他成为了特奥的董事。用他的话来说，他想“有一个更深的参与度，不仅仅是参与已决定的事情，也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
也许是因为已经厌烦当他做一件事时，人们却把关注点放在其他事情上；也许是因为角色的转变，让他觉得自己有更大的使命，“姚董事”一直试图把话题控制在“特奥”这个主题上，尽管现在外界最好奇的，是火箭队的老板亚历山大宣布要退役姚明的 11 号球衣；加上 CBA 刚刚开赛，他的众多 NBA 好友纷纷来到中国当外援，他和昔日最佳拍档麦蒂在上海共进晚餐的新闻铺天盖地，使他再一次成为公众的焦点。
“这个和特奥有关系吗？”“我们能只聊特奥的主题吗？”当记者试图问起这些，他一次次地回绝。他向来都是一个聪明且直接的采访对象，熟悉他的台湾篮球评论员朱彦硕曾说过，如果姚明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他会直接说，“对不起，我不能回答。”
像是在一场比赛中，他坚守着他的区域，寸步不让，不给余地，并用反问来表达他的态度，因为他的拒绝，气氛一度有点尴尬。但最后，他还是被说服，毕竟他知道，他是姚明。“姚明”这两个字背后，已经无法简单地把他所有的身份都独立开来。当他放开了聊起他对中国篮球职业俱乐部现状的焦虑，又有点收不住，直到工作人员过来提醒他该准备走红毯了，他一边起身，还一边继续坚持说完自己的观点。
B=外滩画报 Y=姚明
“我很努力的在做这件事”
B：从特奥代言人变成董事是出于什么考虑？
Y：我想有一个更深的参与度，不仅仅是做已经决定的事情，也希望可以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B：做董事之后，会具体做些什么？
Y：我们需要每年参加至少一次董事会，2013 年1月底在韩国就会有一次董事会，大部分董事都会去。我会提出一些适合中国环境发展的建议，因为世界各地对待特奥会的态度，多少有些不同。
B：在你看来，中国的特殊性或者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Y：我感觉还是放得不够开，活动还是缺少社会关注度，我们要努力地让家人也参与进来，对任何参与者来说，家人的支持是最重要的，我们经常看到普通的运动员，他们的亲人会过来给他们支持，比如父亲、爱人和小孩，他们的加油助威是运动员最大的动力。但在特奥会赛场上，你很难看到这样的画面。我觉得中国应该投入更多精力为特奥运动员家属提供便利，让他们有机会到现场来支持他们的亲人。
B：这是你会在董事会提的议题？你已经想好了解决的手段？
Y：这是一个方向，手段现在还没有成熟。
B：你会参与运营吗？
Y：这个没有。现在越来越多的慈善基金会向专业的领域发展，它的操作手段和商业没有太大区别，唯一不同是每个参与基金运作的人从中都不谋取一分钱的利益，所得将全部投入这个项目中使其越来越好。这其中需要很多专业人才来做，比如商业领域有投资经验的，国外也有专门这样的学科。我希望不仅仅特奥会，包括我自己的姚基金，以后也可以这样，只需要得到启动资金的捐助，我们自当姚明放开了聊起他对中国篮球职业俱乐部现状的焦虑，又有点收不住，直到活动开始，他一边起身，还一边继续坚持说完自己的观点己可以长期运作下去。
B：说到投资，你之前也有一些经验，2006 年，你曾经投资了一个音乐网站。据说本来打算去美国上市。
Y：嗯，这个就算投资经验了？(笑)现在已经不上市了。上市并不意味着什么啊，上市了就一定成功吗？现在很多企业到最后还存心要退市呢，成为私有企业。不过这件事和特奥有关系吗？
B：今天你只愿意聊特奥？
Y：应该是这个样子吧。
B：你平时会怎么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力，去做一些帮助特殊群体的事情？
Y：去年我们也尝试组织一些活动，比如去特殊关爱学校组织一场比赛，让孩子们有机会去接触这样的活动，也让一些运动员有机会和他们接触和交流。虽然这不是特奥组织的活动，但我也会用我的资源，让这些群体融入到社会里来。很多时候做事需要有创新精神，想人之所不敢想，当然，我现在做的事也比较普通，没什么不敢想。
B：火箭队老板亚历山大日前宣布要退役你的 11 号球衣，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Y：这个又和特奥没关系了。哎呀，我是不太敢答应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一松口，后来你肯定就跟着问第二个、第三个问题了，一个个跟着来，那我们就会离主题越来越远。
B：你知道，关注你的人，不仅仅是希望知道你为特奥所做的事，还有正在你身上发生的事。
Y：我只想聊和慈善有关的事。
B：那这样的话，我回去只好写，姚明对球衣退役的事不愿意做出回应。
Y：你这是威胁。(笑)
B：这不是威胁，你看起来确实不愿意回应。
Y：好吧，你说到这个，我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个社会问题。很多慈善活动都请明星来参加活动，他们希望能借助他们的影响力来推广。所以我觉得这是我的任务，我也一直很努力地想把我们的对话拉回到这个主题上来。但实际上，我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他们总是会在一些场合，问一些不属于这个场合的问题。
B：我很赞同你的看法，我也能理解。但很简单的一点是，特奥会之所以今天请了姚明过来，没有请一些特奥运动员，或者是慈善家，也正是希望能借助你身上的公众影响力来推广这件事。
Y：我很努力地在做这件事。(笑)
B：那你也知道，你身上的公众影响力正是来源于人们对你的认可，这种认可和好奇，并不是因为姚明做慈善，还是和姚明、和篮球脱不开关系。这也是我们因为特奥坐在这里，却绕不过这些问题的原因。你有没有想过，聊一些受众希望知道的东西，可能比你只聊慈善，对慈善的宣传效果更好？
Y：好吧，这种东西道理都是一样的，需要掌握好一定的比例，我希望你能控制好。
B：所以我们可以聊球衣退役或别的事情了？
Y：到目前为止，我还不太相信这个事实，这个对我来说太震惊了，我不敢相信。这个对一个职业运动员来说，是一个非常高的荣誉，简直受宠若惊。不过，我还没有受到这个宠，其实你认真看的话，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个官方媒体证实，会把这个球衣退役。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据我所知，问这个问题的记者是一个中国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联盟不仅是打工赚钱的地方”
B：CBA刚刚开赛，阿里纳斯就受伤了，作为大鲨鱼队的老板，你有没有一些担心？
Y：现在的战绩是两胜三负(截至 12 月 7 日)，当然，任何一个球队的主力球员受伤，对大家都是一个打击。但最近稍微看出来有一些苗头，大家开始慢慢走出阴影，振作起来了。我们承认一个客观事实，外援在球队里面是占有统治地位的，但我们同时想做到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是，球队其实是靠每一个人的！我所说的每一个人，特指每一个中国球员，我也希望看到这样一个结果——我们中国球员可以担起这个联赛的大梁，并不是只做一个配角。最近两场比赛，我们的队长刘炜、曾文鼎、孟令源都打得很好，蔡亮上一场也有起色，希望有更多人可以分担这样的压力。
B：这也是你尽管有很好的资源可以请外援，但是你并没有请的原因？
Y：客观地讲我不愿意去吹嘘这些东西，我没有更好的资源去请更多的外援，因为我们不可能在经济上给出比其他球队更优渥的条件。现在的外援，他们来到中国打一年最多两年球就要走了，他们都是非常实际的，很少有外援是带着事业心来的。所谓的事业心，就是他们渴望能在 CBA 打出一片天地来。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赚钱而来的。所以我说一个联盟如果靠这样的球员堆积出来的话，是比较脆弱的，我觉得联盟应该是给大家追求梦想的地方，而不仅仅是一个打工赚钱的地方，这样的联盟才是一个有质量的联盟。
B：我们能理解中国球员把CBA 作为自己追求梦想的地方，但你如何能够培养出一个外援的事业心？毕竟在他们看来，CBA 和NBA 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Y：没错。这就是我们所说的信心，你要让和你匹配的球员进入到你的联盟里来，你的联盟才可以有机会成为一个既可以打工又可以追求梦想的地方，你要是请一个大学教授去小学教学，这肯定不是他的梦想，他只是迫于一时无奈去打几天工，他还是会想走的。
B：那你的好搭档麦蒂呢？你觉得他是为了什么而来？你前几天在上海宴请了他，听说他来到CBA，有部分是受到你的影响，你以前有向他建议过什么吗？
Y：从他确定来到我们见面，这之前的时间非常短，以至于我都没反应过来，我之前听到一些风声，但不是非常了解他的想法。如果说是我影响了他，那他最后去了青岛队，这话有点说不过去啊？(笑)
“每个位置上都有压力”
B：你曾经说，懂得并学会合理花钱才是一家职业化俱乐部成熟的标志。在你看来，目前最值得花钱的地方如果不是外援的话，是哪里？
Y：首先我们必须承认一点，我们国家的篮球水平远远落后于欧美，如果在这个条件下，我们一直不停用经济手段去追求更高水平外援的话，势必会使我们一部分应该投入到基础训练上的资金被吃掉，因为资源永远是有限的。你肯定会把有限的资源投入到你认为相对重要的事情上去，重要的事情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短期的，一种是长期的，目前我们这个联盟的环境是，大家都在追求一个短期的效应。如果你做长线，很有可能熬不到那一天。现在大家又对篮球这么疯狂，职业队本身就是要出成绩的，现在经常是你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这句话可能说得有点过，但实际上就是你又要球队出成绩，又要培养人才，这两者之间虽然不是绝对矛盾，但是有一定矛盾的。加上我们的人才缺乏流通，所以这里面有太多问题需要调整。我认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大家想当然认为一个很正确的模式，职业队一定要有青年队，青年队一定要有少年队，形成一个梯队建设。梯队建设需要吗？需要的。但是，一个是经济资源是有限的，一个是人力资源是有限的，我们只能在这段时间追求成绩，放弃培养年轻队员，或者集中精力培养年轻队员，放弃这段时间的成绩，无法两者同时做到。
B：那在大鲨鱼队，你是如何平衡追求成绩和培养后备力量这两者的？
Y：我首先问一下你，出成绩的标准是什么？名次多少才算出成绩？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你今年拿第五，明年拿第六都不会高兴，但你不追求这个又不可能。作为职业队，从管理层到队员，这里面从上到下不分高低，都想拿更好的成绩，赢更多的比赛。但问题是你不应该把培训放到同一个机制中，你可以想象让科技部同时要研发最高端的科技，同时又要兼顾教育培养人吗？这就是现在职业俱乐部正面临的问题。
B：如果有企业愿意出无限的钱，是不是能够解决这样的问题？
Y：钱够不够多只是一部分原因，但不是决定性的。一个萝卜一个坑，能打球的就是这些人，而运动员不是靠练出来的，是靠打出来的。我们现在只有 32 场常规赛，这个常规赛的质量和国家队的比赛质量不可同日而语，造成了我们的水平脱节；而常规赛的质量和青年联盟质量又不可同日而语，又造成了水平脱节；青年联赛和校园联盟的质量又不可同日而语，层层脱节，我们国家人口基数的优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现在的职业队要把一个不会打球的人，培养成一个成熟球员，从十岁的孩子到二十多岁，这中间的路太长了，风险太大了。风险是我们担的，但最后的回报却不是球队的，我们怎么会有动力去培养他们？
B：你现在的状态怎么样？和之前自己在场上打时，压力是不是不一样？
Y：每个位置上压力都有，压力都大。你如果总是抱怨压力大，那没意思。也许这段时间熬过去之后就会很享受了，现在还在熬，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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