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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1 8288 2013-2-6 1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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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8 2013-1-25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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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印度輪暴血淚控訴 種姓制度賤民達立族揭密
8288 2013-1-9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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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88 2012-12-26 16:16
个人分类: 新闻和政治-视频|3039 次阅读|0 个评论
分享 印度心经 14 (完)
热度 10 ojx111 2012-11-15 09:09
找到客栈安顿下来,已是中午时分,客栈房费400卢比,合八美金,算是合理,站在顶层餐厅处可以看到泰姬陵白色的大理石圆拱,据说,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滴泪珠。 我的两个“孩子” 坚持要饭后同去泰姬陵,可我实在是怕了这两个活力四射的老顽童。摄影需要平静的情绪,尤其在面对具有超级强大气场如泰姬陵者。而且,从日出的方向上看,最好的光线角度已经过去。 于是,我一人搭了公共汽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来到“胜利之城”。 世界上凡是被称为首都的地方无不深虑远议,至纤至细,但“胜利之城”可能算是唯一的一个例外。五百多年前,这座城市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曾是莫卧儿王朝的首都,当时的阿克巴大帝为了庆祝某位先知关于他有子嗣的预言成真,高兴之余下令在此地建造一座辉煌的王宫,十六年后新都建成,大帝高高兴兴地带着整个朝廷搬进去,乔迁之喜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就发现此地严重缺水,苦不堪言,只好在使用了仅仅十五年后弃都,给后人空余一座保存完好的文化遗产。 由此可见此位大帝绝非逻辑严谨之人,倒不乏天马行空的热情和冲动,是块做艺术家的料。据史实,此公还相当会打仗,一生戎马倥偬,功勋无数。 宫殿由赭红色的砂岩建成,方正整齐,经纬有度,从整体上看,有点类似故宫的格局,庭院深深,错落有致,但气势上却相去甚远。 治国需要心胸和气势,国家愈大,驾驭起来所需的心气就愈大,欧洲小公国国王住的是精巧的城堡;莫卧儿大帝住的是堂皇的宫殿;而我天朝帝王的皇宫无论其森严伟岸、富丽宏大都无出其右者;巍峨夺人之势冠绝全球。 大抵统治小国者目光止于国界,驾驭大国者心气纵横无疆,无怪乎他们自称为“天子”--这个读起来温润的名词背后是一种目无他邦、藐视天下的帝国霸气。 豪气断非出自弹丸之地;韬略绝非生自狭隘之心。 红石宫殿保存得相当完好,屋檐斗拱仍然雕刻精美,轮廓清晰。抬眼处,满目红墙红瓦,沉沉甸甸透着历史的厚重感。 空旷冷漠的宫殿里游人稀少,忙碌的倒是天空中结对而飞的鸽子,咕鸣破空,穿梭追逐,在红墙上落下倏尔而逝的道道黑影,像是抽在墙上的道道皮鞭,鞭痕所至,丝丝寂寥炸开,弥漫无声。 鸟影穿梭,似岁月般杳然无痕。五百年,弹指一挥间,这些鸟儿的祖先定然也曾在莫卧儿大帝的头上掠过;在弄臣的耳畔欢鸣。一代代,它们俯瞰着人寰巨变;一辈辈,它们翱翔在同一片蓝天。 我站在烈日炎炎的后宫庭院,把相机架到额头上,静候着鸟儿们飞到取景器里的最佳位置。它们见证了不朽的历史,我的相机可以让它们同样不朽地永远飞翔在人类虚拟世界的某片天空。 鸟儿的翅膀划破时间、划穿岁月;羽翅下,容颜不驻、春秋似水。 四十多分钟过去,手臂发麻,皮肤通红,但心里畅快斐然,像是喝了二两纯酿,飘然微醺。 在一个红石雕成的亭子里,看到了类似中国斗拱结构的石柱,沉重的石雕屋顶被一块块长条形的巨大石条叠叠托起,层层递下,视觉上极其精美有序,看起来坚不可摧。 曾看了不少其他文明的遗迹,最感慨的是能够历经人世沧桑遗留下来的大多为石头建筑。岩石,这种自然之物,不仅能经历时光的研磨而不坏,更能经历人间的浩劫而幸存。在没有炸药的时代,朝代更迭、宗教变迁并不能毁掉巨大巍峨的石制宫殿,比如埃及的卡纳斯神庙,比如雅典的帕特农殿堂。 相比之下,中国历代建筑绝大多数为土木所建,即使不消失于岁月天灾,也难逃战火蚁虫之祸。遥想阿房宫三月不息之火海、葬身于八国联军之圆明园,又岂能不扼腕痛惜。 文化的进程有如婴儿的成长,可爱之处月月不同,惊喜之处岁岁皆异,妙处不可复制、童真无法回头。因此,楚歌余音不袅,唐诗妙韵难寻;想那在火海中灰飞烟灭的文化珍宝,该有多少天才之作! 在日落前金灿灿的暖光里离开了胜利之城,回到城里时天色如墨。 街巷里灯火通明,游客接踵,由于最近一直行走在著名的旅游城市,生活条件明显改善,甚至可以偷偷喝到不列在菜单上的啤酒。 找了一家楼顶餐厅坐下,平房顶上拉着一根电线,几只微弱的灯泡有气无力地亮着。地面上尘土扑扑,条条砖头砌成的坎儿像条条绊马索横在饭桌之下。老板前来客气地问好,点上了一只细细的红烛。 黑色的凉气自夜空中伴着星光泻下,我拉起衣服上的帽子,卷上一支烟,感受着烟草的芳香,品着酒杯里久违的苦涩清凉,看着楼下小巷子里灯红酒绿,人影攒动,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旅行,而是在旅游。 “天阶夜色凉如水”,一丝孤独无声地在酒杯里浮动,冰凉地在胃里翻涌。 饭后,找了个网吧给家人报平安。在前段旅途中,写回去的email都是只言片语,结果被我那文采极佳的姐姐斥为“糊弄”,从此只好打起精神,谨慎行文。 网吧里空气龌龊,拥挤不堪。我左手边坐了一对韩国情侣;右手边一字排开坐着三个英格兰姑娘,正在“声乐”视频。 语言是情绪和美感的载体,仅以语音语调而论,法国男人的音调最悦耳,一张嘴,就飞出一团浪漫,所向披靡;而女孩语调最动听的当属英格兰音,顿挫之间,宛若音乐,洋溢着无比的性感,我几乎无法抗拒。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打着字,一边竖着耳朵欣赏着美妙的女声三重奏: 一个姑娘在跟父母撒娇,浓浓的鼻音绕梁三日;远隔重洋的是一对慈眉善目的中年人,鬓发始花的爸爸坐在沙发上抱着个暗红色的枕头;妈妈抱着只白色的小狗,两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靠门口坐着的女孩说起话来如同扫机关枪,她用性感无比的英格兰腔跨了地球对她的男朋友说: “你要是脱衣服我就脱。。。。。。” 第二天清晨,起了个大早去看日出中的泰姬陵,心中并未寄奢望。盛名笼罩之物大多媚俗;动人心弦之气常寄于市井,且一直以来,猎奇都并非我摄影兴趣所在。 弯弯曲曲的小巷里路灯尚明,在黎明的微雾里发出一团团暖光,像是悬挂在树梢上团团黄色的棉花球。几头高大的骆驼慢悠悠地徜徉在巷子里,时而交颈相摩,喃喃低鸣。 穿过层层安检和长长的等待队伍,拐进一座门楼,抬起头,泰姬陵赫然见在前方,瞬间,像是被摄了魂魄,我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 初升的太阳刚刚露出半个脸,空气里依然弥漫着白色的雾气,一缕缕金光像一支支金色的利箭把淡雾射成千疮百孔的筛子;穿筛而过,万道金光齐射在端坐于蒸腾雾气里的那滴白色泪珠上。 那泪珠不似传说中的雪白,朝阳给它镀上了一层灵动隐约的淡金色,亚穆纳河水翻起一片青灰色水雾,蒙蒙地漂浮在身后;它端坐在一片青白色的绰约之中,妖娆中带着庄严,肃穆里带着浪漫,大气灵秀,不可方物。 印度的古迹大多都有相当强的气场,它们挟着历史的荣光、带着智慧的余香,似是孤芳自赏的生物体,低语着往昔的辉煌。然而泰姬陵所拥有的却远远不仅是这些,它是另一层境界的艺术品。它披着历史加身的华袍,更含着一股精气,从岁月深处飘来,游离不散,直慑人魂魄。 这是一座从任何角度、在任何光线里看都异常美丽的建筑物。它的美,一如很多妖魅之物,在于统一了水火不容的极端,比如:矛和盾、刚与柔、阴和阳。。。。。。 陵墓的底座线条阳刚,稳重巍峨;顶部曲线柔美,轻灵欲飞。柔美和方正交织缠绕,蔓延开去,如羚羊挂角,了无痕迹。 陵墓通体雪白,间或有黑色大理石镶嵌的铭文游走在娇肤似的白色大理石上,门侧的墙壁上用彩色宝石镶拼出精美的花饰。 泰姬陵有一种模棱两可的气质,同时具有女性的娇媚和雄性的压迫感、模糊的似曾相识和清晰的现实感;它迷人而难喻,近在咫尺而又远不可及。 赤脚走在冰凉的白色大理石基台上,雾气漫天,四体微寒。一股令人敬畏之气从脚底、从天空、从四面八方渗入百骸,浸入细胞,融入灵魂,无所遁形。 那是浪漫,无可救药的浪漫。 泰姬是近400年前莫卧儿国王沙贾汗最宠爱的第三位妻子,在给他生第十四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死前她对国王说: “如果你爱我,就给我造一座举世无双的陵墓。” 泰姬死后,沙贾汗痛不欲生,倾帝国之力花了22年时间修建了泰姬陵。民间传说当泰姬陵建好后,国王下令把建造泰姬陵的两万名工匠的手全部剁掉,使泰姬陵成为绝响。另一个传说是,国王计划在亚穆纳河对岸用黑色大理石为自己造一座镜像泰姬陵,与爱人永恒厮守。 黑白泪水,隔了阴阳,亘古流淌;世代情人,跨了河水,永世凝望。 虽然史学家对这两个传说都持否定态度, 但是我觉得后一个说法应该有考古依据,因为整个泰姬陵是个极其和谐平衡的结构,处处是完美的对称,堪称视觉上的音乐,但唯一一处视觉上的跳跃之处,就是棺椁的位置。 在陵墓中有两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雪白大理石棺椁,较小的属于泰姬,处在整个陵墓的中轴线上,和整个建筑群完美地对称平衡,而旁边较大的为沙贾汗的棺椁,十分不协调地挤在侧面,明显地让人感觉并非国王的初衷。 沙贾汗在泰姬陵造好后不久就被儿子篡位,软禁在河对岸的阿格拉堡,每日从窗口遥望泰姬陵垂泪,直到八年后去世,被葬在泰姬旁边。 以文明的进程来看,泰姬陵这种建筑已经绝后。我们生活在一个紧密相连的生态圈里,稳健地向集体意识融合的同化方向发展。为一己之情,倾国家之力已经不可能,即使有人富可敌国。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教精读的裴老师给我们那些小毛孩儿出了一个命题: “什么是文学作品里永恒的主题?” 我们面面相觑,哪里答得出来。风华正茂的老师笔直地站在讲台上,目光通亮,一字一顿地揭出谜底: “爱与死!” 在不知不觉中,我们用毕生的时间追逐爱情、避讳死亡;在无可奈何里,我们黯然接受宿命的结局、感情的无常。 我们是一群天真的孩童,在一列没有终点的火车上追逐窗外飞舞的蝴蝶,直至到站,列车远去,蝴蝶无踪。 泰姬陵和它凄美的故事把“爱与死”如此完美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圆润精致、甘苦怡人,如一道人生的大宴,像一出永不谢幕的正剧。 我们都想揭开谜底,我们则必将失败。 这就是泰姬陵摄人魂魄的秘密,它用一幅音乐般和谐的完美结构;用一滴洁白如雪的石头泪珠,昭示了一个简单的残酷事实,如同那张雪白羊皮下面灰色的狼。 带着飘渺的情绪步出泰姬陵,回到客栈退房,向前台问起两个老顽童,经理一脸不高兴: “巴巴吉一早就走了,昨晚还跟我们吵了一架,说热水有问题,半夜要换房间。” 我幸灾乐祸地暗笑:“你以为伺候老小孩儿容易么?” 搭了辆突突来到火车站,寄存了大登山包,然后背着沉重的摄影包步行到阿格拉堡。这是在泰姬陵的光环下黯然失色的另一处世界文化遗产--沙贾汗的堡垒和宫殿。 阿格拉堡同样为红色沙石垒成,庭院幽深,重重叠叠,不失为出色的古建筑群。但人们蜂拥去看的却都是那个老国王遥望泰姬陵的窗口,看来情种人人爱,更何况人家的故事是用生命写的。 泰姬陵业已不朽,成为千古绝唱;爱情故事还在继续,直至地老天荒。 晚上搭八点半的夜车去印度之行的最后一站--Jaipur。落日后无处可去,吃了点饼干加啤酒,早早来到火车站,一看候车室的昭示牌,不禁气馁: “12307号火车将晚点五个小时。” 印度的火车如果准点,必为奇迹,此乃在印度旅行必须接受和习惯之事实。 长夜漫漫,自从iPhone被偷之后,这样独行的等待时间非常难打发,没有许巍、没有书,只好拿出撕成一页页的《孤独星球》来看。 我出发前就没做攻略,到了印度之后或者结伴而行,或者从逆行的背包客处获得了大量信息,因此那本网友赠送的砖头厚的《孤独星球》没翻过几页。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印度之行的尾声,我竟在百无聊赖之中用五个小时通读研究一个城市,连每个商家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放过,反复细看了几遍,以破解其区号规律。 LP对Jaipur的介绍异常详细,因为Jaipur 是罗加斯坦邦的首府,有购物天堂之称。它甚至给出了一条3.5公里长的步行购物环线,告诉读者从哪里右转进入首饰市场,再从哪里左转进入布料市场,非常之婆婆妈妈,让我十分怀疑这部分文字出自酷爱血拼的女性之手。 五个小时后,冲出候车室,来到臭气熏天的站台上左右翘望。夜色中的车站空空如也,火车无踪,唯有月台上悬挂的红色LED电子钟慢腾腾地、催眠似地跳着。细看之下,那些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竟还不同,分别相差了几分钟。 都道印度是软件大国,为何分布在数个月台上的十几个小小的电子钟都不联网,难道要架起云梯爬上去调整时间不成? 问了旁边的人,说火车将晚点六个小时。再到大厅一看,更晕!大厅里电子昭示牌上不仅显示的列车到站时间和候车室里牌子上的不一样,连车号都不同,省略了前面一位数,怪不得广播里总听不到我的车号,原来也是省略了一位数。 印度是个有条不紊地混乱着的社会,在乱七八糟地有序前行。面对这些不可思议的矛盾之处,外来之人唯有叹服。 夜已深,寒气起,我穿上所有的衣服,仍感寒气逼人,于是把洗脸毛巾、浴巾都拿出来盖在身上,迷迷糊糊地缩在冰冷的铁凳子上打盹,隐隐约约间听到广播里不急不慢地宣布: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Super Fast Train)将晚点七个小时!” “这是冷笑话么?”我真的是笑不出来。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将晚点八个小时!” “超级快车?真TMD油墨!”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将晚点九个小时!” “唉!当强奸不可避免,也只好权当享受了。” 此时是清晨五点多钟,我已经在车站等候了十几个小时,那辆超级牛车还是无影无踪。接着听到广播又在不紧不慢地宣布: “很抱歉地通知,2307号超级快车将晚点十个小时!” “靠!这哪里是等车?这分明是在冲击吉尼斯世界耐心比赛纪录!” 我动了真火,照这样拖下去,后面的一天就交代了。于是冒险把大登山包扔在候车室,冲进调度室,义正词严地宣泄了一番。调度也无奈,把我支进站长室,说要站长签字;我找到站长,站长把我支回调度室,说要调度签字。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有人给签了个我也不明白干什么的字,写了个看不懂的条子,到预订窗口,递进去,原来那字条是授权全额退票的,否则开车前几个小时退票只能拿回票价几分之一,还给我改了一张正停在三号月台的火车的车票。卧铺是不用想了,就是一不对号的硬座票,即站票。 这时距那火车开车时间只有三分钟,售票员对我喊: “快跑!” 我飞似地跑回候车室,答应帮我看包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好在登山包还忠实地立在墙边。 飞快地甩包上肩、飞速地锁扣、飞奔上天桥、飞翔下天桥,飞扑三号月台,一头窜进一节车厢,扑通一声坐下,只觉得眼冒金星,喉咙冒火,全身冒汗,多年没玩过百米冲刺,估计这回是定然破了保持N年的个人最好成绩。 颤巍巍地掏出包侧面的水瓶,抿了口水,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旁边的人这车是否去Jaipur,那人摇摇头,脖子晃来晃去;抓住另一个人问,那人又摇摇头;遥问站台上的一个人,那人也是摇摇头,我这才放下心,坐下专心大口喘气。 在印度必须习惯的另一件事是印度人的摇头。摇起波浪鼓,配上黑白分明的美丽大眼睛,印度人尊荣不敛、喜感四射。 就这样,又经过六个小时,终于抵达Jaipur。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共费时二十多个小时,足够国际航班在我两个家乡之间的太平洋上飞一个来回。 (十七)心经 烈日当空,饥肠辘辘地背包走在Jaipur的大街上,很快就汗流浃背、气喘如牛。拿着蓝妹妹给我的地图,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客栈。 客栈装修得相当漂亮,墙上手绘着罗加斯坦省著名的靛蓝仕女图,古色古香。 老板说房费六百卢比,问他是否有折扣,他目不斜视,傲慢地说: “你看看我们的招牌,我们这是Hotel,不是客栈,没有折扣,就是一天六百。” 我扬起手里他们酒店的免费地图,告诉他我是一个多月前曾经在此投宿的一个中国女孩推荐而来,然后报出蓝妹妹的名字,立刻,老板的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 “啊?是这样呀? 那我给你打个折,一天三百。” 一句话,气得我直翻白眼,这哪里是打折?这分明是赤裸裸、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憋了半天,终把抗议之词咽下。 我暗叹一声,仰起头,望穿天花板看了看天堂下的碧空。人言“死诸葛能走生仲达”,想不到在和蓝妹妹分手二十多天后,还能享受到这个极品背包客姑娘的惠顾。掐指一算,蓝妹妹的签证快到期,她应该就在这两天穿过保克海峡,到达斯里兰卡,开始她的另一段旅行。 作为省府,Jaipur尽管仍然十分印度,但现代化面貌始现,夜晚的街道霓虹灯闪烁,两旁立着国际知名酒店的招牌;穿红戴黄的肯德基和麦当劳在隔街打擂台。 自此,我啃饼干充饥的日子结束,再无饥饿感。 随着印度之行接近尾声,我的心情也松弛许多,逐渐走出创作情绪。放下行囊,决定先放松一下。搭车来到市中心,按图索骥,找到了据说是印度最豪华的一家电影院。 印度是世界电影大国,但它的“宝莱坞”风格对我毫无吸引力,印度电影给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的《大篷车》以及大街小巷回响着的《拉兹之歌》上。 买了张最贵的包厢票,排队众人纷纷对我指指点点,目光里流露着不解。终于,有人好心地指出这是一部讲印度话的电影,我微笑着告诉他没关系我看得懂。 电影院里铺着厚厚的玫瑰色地毯;盏盏射灯昏暗地照着墙上的手绘油画;厅里的真皮沙发柔软舒适,整个电影院散发着上流的、慵懒的怀旧气息,宛若夕阳里的一只残败的红玫瑰。 凋谢了的优雅,永远最为优雅。 旁座是一对年轻情侣,西装革履,举止优雅,目光明亮自信,透出良好的教养。聊起天,果然,他们是印度的金领,在跨国银行工作,话语里可听到“外包”、“融资”之类的名词。他们是慕名而来的外省人,看来此电影院果然有名。 电影讲的是两个底层帅哥奋斗发达抱得美人归的故事,凭心而论,其制作水平、节奏控制、摄影手法都可圈可点,只是剧情十分穿越,编剧相当狗血。好在通篇充满帅哥美女,加上歌舞欢腾、服饰亮丽,非常之养眼。 一场电影看下来,心中升起一个名词—“欢乐电影”。在电影放映过程中,每当银屏上出现高潮,电影院里一片呼号,掌声四起、口哨横飞、喝彩不断,仿佛不是置身电影院,更像是在足球场。 其“欢乐”也许来自电影和现实的距离,银屏上主人公开着跑车,住着别墅,衣着光鲜得不似人间,这些和现实中灰蒙蒙的街道,举目可见街头露宿者有着天渊之别。 当一张饼被画得太完美,就连充饥的功能也失去,只能挂在墙上遥看,让自己欢乐一下,这就成了印度的电影。 第二天下午,我一边翻看着相机里的名片,一边步行来到一家珠宝店门口。对着大街的店门窗被毯子遮得严严实实,看门人把我让进侧门。 Jaipur是印度的宝石之都,大街小巷林立着珠宝店。这家店成立于1852年,曾为皇家御制珠宝,出品不凡,最富盛名。 珠宝店并不大,散发着一种家的温馨,地毯柔软,红木家具略显拥挤,橱柜里各种宝石首饰闪闪发光,墙上挂着一些名流来店参观的照片,我认出其中的查尔斯王子、日本天皇皇子、甘地夫人、数名获得过奥斯卡奖的好莱坞女星。 店员的英语流利,态度亲切质朴,毫无夸张做作之气,她端来一杯清水,把一堆首饰堆在台上任我挑选,竟然转身径自离去。 一个面色黢黑的中年男人路过,和我聊了会儿,看着他眼熟,猛醒他就是墙上照片里和名流合影的老板、珠宝店的第七代掌门人。我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他说等会儿别走,我给你看一些名牌珠宝(Designer’s Jewelry)。 未几,老板把我引进他的办公室,凌乱的办公桌上随意摆放着几个大大的金丝绒托盘,上面珠光宝气,放满了各色项链、戒指、手镯之类的珠宝,最大的一块祖母绿竟大如婴儿之手,在一堆钻石中放着绿幽幽的光芒。 老板打开铁柜子,拿出一堆黑色的金丝绒盒子,每打开一个盒子,屋子中就绽出一道光芒,或绿、或红、或粉,最多的是钻石的璀璨。 他自豪地说多数设计出他自己之手,说着,递过来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 “你看看这设计,摆在那里是个珠宝盒,打开翻过来就是一个手镯,这个价值25万美金。” 那手镯为暗银制成,上面满天星般镶满了钻石,最小的钻石看起来也有三、四克拉,我掂了掂,暗忖这么重的东西戴在手腕上估计很快就半身不遂。 老板又递过来一个牛角般的大东西,我双手端起,上面的钻石更加硕大,密密麻麻地摸起来像是算盘上的小珠子,钻石的纯度似乎不是很高,也未切割出最佳的反射角,但胜在数量和体积。 “这个项链的设计具有典型的罗加斯坦民族特色,价值50万美金。” 轻描淡写地,他仿佛在说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而我,则是在看大脑里冒现的一张片子,片子里一个练就了铜头铁项功夫的华服新娘正佩戴着这件沉重无比的首饰。 “跟我来!” 老板说着又意犹未尽地带着我来到后院车库,里面摆着两辆锃光瓦亮的古董劳斯莱斯、一辆三十年代的奔驰和一辆古老的凯迪拉克,他说搜集古董车是他的爱好。 告别了老板及店员出来,回到灰尘仆仆的街道,像是从墙上的美丽画饼跌回现实。今天,毫无缘由地,做了一回“欢乐电影”里的主角,捧到了这辈子拿过的最贵的东西。 50万美金,对于普通印度人来说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据说,有的穷人一天的生活费只有10卢比,相当于20美分。 拥有财富并非罪恶,这个珠宝店的传人虽然富有, 但毫无骄横之气,处处流露出自然的优雅、品味、从容、教养和对人的信任,如果世人大部如此面貌,实为社会之幸。 从印度回来后,在倒时差的无眠之夜,偶然翻看一部BBC拍摄的印度记录片,在介绍有关印度珠宝部分的一集中,我竟看到了那被毯子遮挡住的店门和面色尚白的掌门人。他手里依然拿着罗加斯坦风格的满天星,说话依然不紧不慢,只是容颜年轻了十几载,不禁感叹岁月果真是一把杀猪刀,刀锋过处,风华不再、青春枯萎。 三天后的清晨,背着包走下火车,再次踏入德里。 左右翘望,突然发觉入眼的一切都很亲切。一个半月前刚刚到达德里的时候,深感印度首都之落后、混乱和肮脏,可现在,当把半个印度逛遍之后再来看,竟觉得它相当现代化,起码,车站里人人都穿着鞋子。 寄存了登山包,来到市中心的麦当劳,门口坐着一个智障的孕妇乞丐,头上裹着黄色的头巾,浑身泥土。一个半月前她就呆呆地坐在那里,只不过此时肚子大了些许。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寻思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未做,于是在桌子上铺开德里地图,拿出一只笔,放在地图上一旋,那笔就滴溜溜地转开去,最后笔尖指向一处。 来印度之前,我原计划把行程的最后三天留出来,做一次完全无厘头的旅行,飞到笔尖所指的任何去处,哪怕是穷山恶水的不毛之地。可是,来后方知,印度实在太大,仅仅把南北走遍即需数个月,我那点时间仅够局部地走马观花;而且,在习惯了背包行之后,我已经沾了地气,感觉坐飞机旅行像是天边的事情,宁愿背着大包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地雷”遍布的印度大地。 笔尖所指之处有一个蓝色圆珠笔画的小圈,那是刚来印度时随手画的,也是一处古迹。 出门来,在孕妇前面放下些钱,飞似地逃开。 搭了地铁来到古迹门口,不禁失笑,歪打正着间,这竟然是一处世界文化遗产。 印度共有15处世遗古迹,照片印在全国统一样式的门票上,细数之下,我看了沿途所有的8个,其他的都散布在南印。 我本无计划专门去看任何世遗,可是,稀里糊涂间竟然一个没漏地跑遍,每次都是到了门口方知,最后这处还是圆珠笔给指的,看来旅游攻略当真无必要。 吉人出门,自有天助;若无天助,自有笔助。 古迹里断壁残垣,中间如定海神针般立着一根七米高、无法合抱的黑黑铁柱。虽然看起来毫无吸引眼球之处,这铁柱却大有来头,它建于公元前后的古普塔帝国,在两千年的时间里,屹立于风雨之中,浑身上下竟毫无锈痕。 黑黑的铁柱看上去油润冰凉,坚实得让人气馁;柱子的表面略显粗糙,粗糙里渗出来的并非是沧桑,而是一派无动于衷的漠然之气。 任何一件经得起两千载风雨考验之物,理当漠然,这是它的资格。 铁柱的建造之时正值印度古文化的巅峰,各项科学均执世界之牛耳。用印度人自己的话讲,当时,中国人是瓷器之大师,他们是铁器之大师。如今,铁柱的配方早已失传,如同越王勾践之剑,成为一个文化迷雾里的传奇。 在落日的余辉中,我把四部相机里的胶卷全部扫完,长吁一口气,虚脱之感顿起,心中空空如也却又充盈饱满,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此般时刻,Better Than Sex! 乘着夜色来到机场,在和安检员进行了照例的口舌之战和不懈的坚持之后,他们满脸狐疑地对我的一百卷胶卷进行了手检。 终于,满身大汗地坐在了候机厅的长凳上,腹中依稀有些翻腾。 印度之行,淅沥一路,算是有始有终,此为人品靠谱。 环顾左右,突然发现机场里昂首阔步的众多人等,都是我在一个半月的旅途中几乎没有遇到过的商业人士,看着他们手提电脑包、衣着光鲜、指点江山的风采,一股久违的窒息感顿然而生。 我的流浪就这样结束了么? 不! 脱了鞋,盘腿坐起,阖上双眼: 我在飞,滑过扑朔迷离的白雾,掠过浩瀚无垠的绿霭,直抵那片黑色森林; 我在跑,穿过月光疏射的古木,奔过蛇行错节的枯藤,迷失在无尽垂荫; 我伫足长啸,惊起空山栖息的夜鸟,遏静蜿蜒暗涌的溪涛,草伏树摇; 我蓦然回首,八千里风月,来路渺渺。 忽有彩蝶轻舞翩迁,灵光乍现,戚戚然竟得了玲珑心一片。。。。。。 我打开行囊,唯见一本厚厚的经书,封面题着一行小字: “你是自己的主人。” 翻开来,竟然空无一字! 清风乍起,一片干枯的菩提树叶自无字书中飘然而下,拾起定睛看去,只见上书: “好好活着!” 原来,这,终是我爬山涉水、从西天取回的《印度心经》。 有缘者得之、有意者阅之、有悟者证之、有道者行之。 前途天尽头、独然梦醒时分,与君共勉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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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印度心经 13
热度 6 ojx111 2012-11-15 09:05
日落后,沿着河岸边走边拍。大群人聚在码头等待看 Puja--一种祭河祈祷仪式。有人在谈经论道、慷慨激扬;有人在侧耳恭听、颔首微笑。一人走上前来和我握手,久不松开,然后另一只手顺着手臂摸将上来,说是要给我按摩。 他用的是左手--印度人的左手,叫我如何消受得起? 天色很快变得漆黑,收起相机,看见前方有火光,决定去看看。 河滩上,几十堆柴禾在燃烧,火光闪闪,辉映成片,河滩上空金光抖动,轻烟缭绕。火堆中,人影约动,间或有小牛犊低头嗅闻徜徉。 一个精瘦的矮个老者迎上来,用熟练的英语向我解说: “这是Varanasi最大的火葬场,每天要火化三、四百具尸体,二十四小时不断。每具尸体要烧三、四个小时,进行到中间的时候,死者的长子要用木棍打碎火堆里头盖骨,让死者的灵魂升入天堂。女人不能到火葬场,来的都是家里的男人。” 我向四周张望,高处坐满了目光呆滞的男人们,阴沉的脸在火光里飘摇。 “火化后,骨灰被撒入恒河,但人身体的有些部分是烧不透的,男人是胸骨,因为男人生前劳作负重;女人是盆骨,因为有生前生育之苦,这些骨头就直接扔入恒河。” 小老头的英文用词精准,语调机械平滑,像是在背书。 “来,我带你看看湿婆神留下的圣火。” 踏着坑洼不平的土堆、砖石,老者带我来到高处的一个半开放式厅房,里面熊熊燃着大大的一堆柴火。 “这是三千五百年前湿婆神留下的火种,从未熄灭过,所有火化的木柴都是由这儿的火种点燃。这个火种由一个家庭世世代代保护了几千年,一个家庭!他们的任务就是让这火种繁衍传播。” “哇,那他们岂不是最有权势的家庭?”我说。 老头未答,我看了看坐在火种周围的几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心中猛醒,这些其实是最卑微的贱民。 印度的种姓制度极其森严,其核心理念就是把人按照“洁净”和“不洁”分为阶层,高种姓不做不洁之事;在低种姓中,按照所做不洁之事的轻重进一步划分社会阶层,而不洁之最就是接触尸体,被视为永久性的、可传染的“不洁”,为贱中之贱。 说来讽刺,最不洁之人掌握着最圣洁的神火,最高贵之人要被最卑微之手送入天堂。 既然不惧生死,何惧不洁?既然魂归同处,为何萁豆相分?在社会发展到今日,种姓制度是对文明的最大嘲讽。 作为摄影师,终身受益的是学会了观看的艺术。透过着几块玻璃,我学会了如何观看表象背后的本质;察觉流动下面的不变。随着观看的时间愈长、走过的路愈多,于是乎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大千世界之美在于彼此不同,春花秋雨,各领风骚;而人间之美在于你我相同,无论把镜头对准何人,都可以找到社会面具后面一种熟悉的、高贵的、共性的东西--人性的尊严。 记得第一次看到尤金。史密斯的作品时,感觉像是听到了柴可夫斯基的《悲怆》--磅礴苍凉,谦卑隐忍、慈悲从容,尽显人性不可侵犯的尊严,不觉中,怆然泪下。达到化境的艺术品相通相似,在史密斯的镜头里,残疾者光洁如圣徒;卑微者高贵似国王,因为,他拍出了人性,那里自有一种动人心弦的力量,凛不可犯,高贵悲怆。 对人的尊重、对同类的体恤,是文明的最基本标准。时至今日,如果一个国家、一种文化还在以制度化、系统化的方式弘扬对人的歧视、对人性的摧残,那么,天下之人口诛笔伐,尽可诛之。 “点上这圣火的灰烬,湿婆神会保佑你。” 小老头边说边用手指头蘸上地上的炭灰,点在我眉心。 我谢过,转过身偷偷擦去。这并非出于迷信,虽然额头上沾着火葬场的炭灰也有点怪异,主要是我对任何以“神”的名义强加的东西都非常反感,哪怕是出于好意。 老头继续喋喋不休不休地念叨着火葬习俗,有些内容已经重复。我回过身,向下面的河滩望去,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 夜漆黑,恒河已不可见,河滩上片片火光跳跃在浓郁的墨色里,色泽艳丽如血,凄厉诡异;升腾晃动火苗上方火星飞舞,如同群群萤火虫上下翻飞;火堆周围是鸦雀无声的人群,悲伤从石雕般眼睛里缓缓流出,浓如夜色,重如远山。 最诡异的是卧在火堆前的一排牛,它们以一只体型硕大的牛为中心一字排开,所有的牛都纹丝不动,双目盯着近在咫尺的火苗,出神发呆。从背后看,中间头牛两只巨大的角指向黑色的天空,像是两只挑战苍穹的利剑。 牛群坚强的头颅和厚实的肩膀被跳动的金色火光剪成一排黑色的影子,墙一般把火堆和人群隔开,巍峨庄严,肃杀沉重。它们像是看护火堆的卫士,更像俯视凡尘的神祇,不带丝毫人间烟火,灵气凛然。 我不明白这些无人看管的牛为何不怕火,一起跑来卧在烧人的火堆前;更不懂它们为何深沉地凝视火舌,流露着人一般的凝重忧伤。难道,它们真是神的化身,在看守天堂的大门?也许,它们真是神的使者,来洗度亡者的灵魂? 夜沉沉、火飘飘,所有人的目光、所有牛的视线都集中在几十堆无声的火、蒸腾的烟,万籁俱静,一片肃杀。 这是一幅终生难忘的奇异画面:生者静若石雕,逝者舞步欢腾;夜幕是舞台,火舌是灯光,神牛是乐队,而我,是站在燃烧了三千五百年的圣火旁,跨了重洋来看生死火舞的异乡过客。 这是生命最热烈的谢幕之舞,是人生最亮丽的告别绝唱。 “。。。。。。人身体的有些部分是烧不透的,男人是胸骨,因为男人生前劳作负重;女人是盆骨,因为有生前生育之苦。。。。。。” 小老头单调机械的声音继续传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在重复相同的内容。他的眼神呆呆地映在火光里,像是个机器人,我开始感觉到有点怪异。 “我们是个非营利组织,专门收容临死的流浪者,穷人没钱买火化的木头,都在那里等死。” 老头说着,指了指旁边一栋三、四层高的楼房。 那楼房黑乎乎的无一丝灯火,窗户上玻璃全无,看起来像是张着黑色大口的怪物,毫无人气。 我的大脑开始放电影,眼前浮现出黑暗中的一张床,上面躺着一个身盖米色麻布的老妇人,一只胳膊伸在床外,骨瘦如柴。可是。。。。。。 任凭我向着黑洞洞的窗户凝视良久,仍然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场,老妇人的印象倏然而逝,于是有点怀疑小老头话的真实性。 “捐点钱吧,穷人们没有火化自己的木头。”小老头说。 我掏出钱包,递给他几张纸币,转身准备离去。 “这些不够,最少要捐一公斤的木头钱。” “够的。” 我冲他笑了笑,沿途的乞讨的见多了,也知道如何应付。说着,我向小老头合十,掉头就走。 “你不能这样走,他们会不高兴的!”小老头说着,用左手一把抓住我右胳膊肘。 霎那,一股阴寒之气从肘上传来,直达心脏,顿时间,我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心狂跳不止,一种本能里的声音从心头狂涌而出: “危险!危险!快走!” “不要碰我!”我冲小老头怒吼一声,甩脱了他的手。 把钱包里所有的零钱掏出来扔给他,转身夺路而逃。 几步跑下土堆,前方无路,看见左边有一巷子,慌不择路,一头钻进去,冲进巷子口时,犹见烧人的火光在土墙上跳跃。 在黑黑的巷子里疾走了很久,直到火光不见,依旧心狂跳不止,气喘如牛,惊魂未定。 这是一种纯生理性的反应,我在本能支配下逃离火葬场。奇怪的是,小老头第一次给我点炭灰的时候也接触过皮肤,当时并无异常,可是第二次抓我时,从他手上传来的是一种触电式的恐惧感和危险感,完全无法解释。 这死神逡巡徘徊之地,端的是有几分古怪。 类似的经历以前只有过一次,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午夜街头,当一个墨裔年轻人突然转身朝我逼近的时候,也是心中警铃大作,毛发倒立的感觉。 转过几个街角,心情渐平,这才开始前瞻后顾,暗叫一声不好,这是一大片只有三人宽的小巷,坑洼不平,既无路灯,两旁也无一丝灯光,黑乎乎的东西莫辩。 我迷路了。 借着星光懵懂地朝一个方向走,很是后悔没有把头灯带出来,猛然间,看到前面一个长发白袍的人影飘忽着横穿过黑漆漆的小巷,活像个女鬼幽灵,白袍子在星光下漂浮着像一团白雾。 我大喜,快步追上去,可是白色人影飞快地没入右边的胡同不见。 这种情景,若是放在另一个时空或另一个国度一定会被认为是鬼魂,可是在印度绝无大惊小怪之处。印度人穿长袍者甚众、长发苦行僧甚众、露宿街头者甚众,见多不怪,只恨少了一个问路之人。 不知走了几许,猛听见身后有叮当之声,回过头,看见一个上下晃动的光柱,原来是一辆车把上绑着手电的自行车,一个包头长袍男人骑着自行车而来,乍看之下,活脱脱地像是坐在飞毯上的阿拉丁。 向阿拉丁问路,他哼唧一声,扬长而去。 看着他淡色的长袍飞行着消失在前方,我心情大好,开始想象穿越回一千零一夜巧遇阿拉丁和茉莉花公主的情景:他定然灵气四射;她必然光艳照人,若是和他们同行,一定有很多精彩。想着想着,脚步也轻盈起来。 未几,看到远处有一群男人迎面而来,在离我几十米的地方左转拐进一条巷子,借着他们手里的手电灯光,隐约看见中间有两个人颤巍巍地扛着一副放死人的担架。我长吁一口气,终于找到方向了,他们必定是去河边的火葬场,我正在朝西走,方向正确。 七转八转,终于转出了黑乎乎的迷宫,眼前突然间灯火辉煌,金光灿灿,原来是一片夜市的首饰摊。 印度人酷爱首饰,国家虽然不富裕,但黄金消耗量全球第一。印度妇女无论多穷,都是环佩叮当,珠光宝气,绝无素颜,算是风情万种的一个民族。 摊子上的首饰五彩斑斓,煞是好看;夜市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这一切和不远处火葬场的阴冷孤寂、压抑神秘形成鲜明反差,让我半天缓不过魂儿来,像是刚刚步出散了场的一出人生悲剧。 阴阳两界,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按照自己的秩序流变着,泾渭分明,各行天道。 码头上,每晚例行的祭河仪式已经结束,人头涌动,向四面八方散去。一个小伙子迎上来问好,用的是中文。 这是和蓝妹妹分手后十几天里第一次听到中文,竟然出自一个印度人之口。小伙子说他在附近的一所大学里学了三年汉语。他目光炙烈,真诚无畏,一股青春的纯净扑面而来,让我想起了大学时代在街上拦住老外练口语的青葱岁月。 小伙子问我他的中文程度如何,我言不由衷地说好,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激当年街头老外们对我善意的谎言。风水轮转,现在轮到自己用伟大的母语施舍宽容和善意,说实话,这感觉相当好。 “来印度的中国人不多,大多数是韩国人和日本人,比如那些人。”小伙子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两对青年男女。 那四人打扮确实有点像日本人,但我在嘈杂的人声中仔细听了一下,对小伙子说: “你错了,他们是中国人。” “真的吗?不会吧?”他的眼睛夸张地瞪成两个圆圈。 “和你打赌!” 我用确定无疑的语气炫耀着说母语者和学外语者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带着小伙子穿过人群,对着四人用中文高声问了句好。他们齐声应答,果然是同胞,我高兴极了,立刻把印度小伙子甩给他们中的一个,和其他人聊了起来。 这四人都很年轻,书卷气十足,谦和有礼。一个男孩瘦高,另一个长发齐肩,两个女孩说起话来都柔声细气,在和中文小别之后,她们的声音听起来宛若音乐。 大家都没吃晚饭,于是说好去一家他们昨天吃过的饭馆吃饭,据长发男生说,他的肚子是试金石,昨天吃过那家没有拉肚子,因此可以再吃一次。他和我一样,一路走一路中招,淅淅沥沥地走遍印度大地。 餐馆在一个狭窄的小巷子里,黑乎乎的厅堂,黑乎乎的桌子。 落座,对面的女孩笑嘻嘻地问: “你是搞音乐的吗?” “啊?为什么?我听过很多人说我做这儿做那儿,但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做音乐的。” “你这副样子。。。。。。不是呀?那你是做什么的?” 这样的问题总让我难以回答,因为我有不同的答案。 “如果按工作性质算,是商人吧!” “嘻嘻!你怎么看都和商人联系不起来。”她笑容依旧。 “这话我倒是听的太多了。你们是干什么的?” 两个男孩原先是做IT的,两个女孩是文员。他们都是大学毕业两三年后从单位辞职出来周游世界的。 在印度旅行至今,我已经对这类人群不再惊奇,唯有对自己的祖国这么快就出现大批注重精神感悟的背包客感到高兴。对精神有所追求永远是一个民族的曙光。 他们都是网友,原来并不相识。两个男孩是单车驴友,和网友组团一起骑车进藏,高个的男孩据说是从山东一路骑车到拉萨;长发男孩是车队队长;两个女孩则是坐飞机进藏。 他们后去了尼泊尔,在尼泊尔的印度大使馆签证时相识,于是结伴游印度。他们的签证只有一个月有效,所以在按照LP的路线日夜兼程地走。 为了旅行方便,其他人都把自行车卖掉,唯有长发男孩一路带着,据说当他长发飘飘地扛着自行车在印度的大街上招摇过市之时,回头率极高。 “你怎么能带着自行车坐火车?”我由衷地不解。 “我把轮子卸下来带着,舍不得把车卖掉,印度人都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车,很多人都想买。”他说起自己的武器十分自豪。 说着说着,四人陷入自己的话题,比如在某段骑车旅途上某个队员的趣事;某处卖的T恤衫超级便宜等等。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旅行很简朴,费用控制得相当好,这是真正的背包客精神。 结帐时,我惊奇地发现,这顿饭竟然是我在印度吃得最便宜的,只花了45卢比,合不到一美金,只是我平常的几分之一,于是有点惭愧。 背包未必等于苦行,苦行也未必有更多的收获,但是,真正的背包客必然心灵朴素,朴素才会淡然,淡然方可走远。 在蜿蜒的丁字口小巷和四人告别,高个男生细心地告诉我如何穿行才能拐出迷宫,他说起话来竟然还带有几分羞涩。 挥挥手,看着他们的背影双双消失在夜色里。 清晨,早早起来整理登山包,把多余之物通通扔掉,包括被撕得七零八落的《孤独星球》和带了一路的凉衣服长绳。退了房,把登山包寄存在客栈,背了相机包再一次来到恒河边。 空气里依然浮着丝丝不安、缕缕凝重,河上水汽迷蒙,舟船孤凋。 河边众生百态:虔诚者埋首祈祷;修行者冥想打坐;百无聊赖者对着茫茫大水发呆,神不守舍。 码头上一长袍之人吹起竹笛,面前一条黢黑的眼镜蛇闻声起舞,灵动坚韧,像是一只跳跃在地上有生命的墨色弹簧。 前几天刚到时,我迷惑于这段恒河奇异的气场,现在,即将告别之际,我终于读懂了它。 这是一条用乳汁孕育出了璀璨文明的生命之河,然而,这更是一条死亡之河,它赋予了有幸一睹芳容的人一个机会,去直面一个渐行渐近的终点;去直视一个不忍接受的必然。 死亡,是自然的一个运行,合乎天道,正因如此,尽管圣城的恒河边终日葬火不断,河上浮尸不绝,可是却毫无妖鬼之气,繁杂中透着平和;淡然里彰显坦荡。 恒河流淌,自在悠长,走在它清晨的迷雾中;跳行在它身边遍布的排泄物里,我深深地感到了一种公平—一种生命里最基本的公平。 生活里总有些东西只属于少数人,如高峰的权力、无尽的金钱、秉异的天赋,难得的好运。。。。。。在物质层面,人生来平是句戏言。但是,当最终面对着生命之舟的终点线时,天条昭昭,众生皆等,无人可以漠视;无人可以超然。 这是所有人的游戏,只有一个结局。 面对这个绝对公平的终点,所有人都会裸露出那个带有原罪的欲望—一个溺水人对于一根稻草的欲望。 当雄心散去、当理想消亡,唯独对生的依恋永恒,固若金汤。 我们赤条条、孤零零地面对大限;我们悸惶惶、茫然然地走向湮灭。所有的努力都散尽若梦、所有的奋斗都逝水东流,我们,是挺枪跃马的唐吉珂德,痴心地把自己投入死亡的风车;无望地挑战必败的宿命。 我们从不可知之中来,到不可知之处去,走过永恒里属于我们的那段时光,又在原点找到自己曾经幼小的脚印。 我们浑浑噩噩地上岸,明明白白地下水。 这就是生命里终极的公平,在终点,在瞬间,没入恒河之波,沉入时间之沙。 日升三竿,在一棵参天菩提树荫处坐下,旁边是一群赤膊赤足的少年。 这些年轻的身体,光滑富有弹性,鼓胀着欲望、散发着能量;阵阵欢声飞在阳光里,荡在水面上,一幅图。 虽然不懂他们的语言,但我明白他们的对话:他们嘲笑着一个路过嬉皮士的鸡冠金发;垂涎着一个窈窕女郎的颤颤丰臀;打趣着两个貌似中国女孩有点居高临下的讨价还价。。。。。。 一个少年嬉闹着拍着另一个的肩膀对我说: “他有个美国女朋友,她会来接他去美国。” 说完嘻嘻哈哈,开着粗俗的玩笑。这个“女朋友”在他们的话语里活像是一件战利品,除了价值,再无情感。 如果有人炫耀旅途上的猎艳,殊不知,炫耀之时,自己其实也是别人的标本,犹如挂在非洲猎人简陋茅草墙上的动物头骨,供猎人在年老力衰之时咀嚼往日的虚荣。 时常听到不出门的人向往旅途上的艳遇,其实,这向往多出自对日常羁绊的不满和无奈。旅途,只是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陌生、激发了高亢的勇气,归根到底,自己总还是自己。在路上,我们看到的并不只是一个新世界,更主要的是自己蒙尘的心。 阳光下的树荫里,弱冠少年们眼睛明亮灵活,透着青春的清纯和良好的天资,但同时,也透出一种超越年龄的厚重,像是积累自岁月、收集自路途,飘着哲人般的从容淡然。 想来这些少年们从小在恒河边长大,天天看着载着尸体的担架穿行在家门口的小巷里;每日听着送别亲人的悲歌萦绕在耳畔,小小年纪就理解了人生苦短,岂能不失赤子之心? 这种厚重和淡然几乎可以在每个印度人中眼中看到,也许,这就是一个民族的力量,是印度千年来素为世界思想之师的源泉。 站起身,和少年们道了别,走到水边,最后再看一眼这条奇异的灵河。 恒河,迷离莫测,静谧平缓,它是跳着毁灭之舞的蓝色湿婆,涤荡着执着、冲刷着呻吟,横扫之处,生灵尽殇。 然而,它又分明是一片生命的羊水,幽秘温暖、汪洋坦荡,滋润之处,万物蓬勃、青春怒放。 物种需要新陈代谢,文明需要峰回路转。生命来过,把思想留下;生命腐去,把位置留给后人,这是一个物种的进化规律,这是一个文明的呼吸节奏。 面对着迷茫的大水,我会心一笑,如同伽叶妙悟了佛祖之拈花。 我们是微观上的生命,文明是宏观上的生命,星河是更宏观的生命,宇宙是终极的生命。万物皆有周期,一切难逃毁损。毁灭是生命之源,万物在毁灭中涅磐,在涅磐中复生,循环往返,生生不息。 死亡,是个体生命的悲哀,却是宏观生命的幸事,我们在微观里寂灭,在宏观中永生。 我对着恒河微躬合十,敬意满怀! 恒河,看着你冲刷朽囊,胸中竟起丘壑;望着你涤荡悲伤,始觉瓜熟蒂落。 你给了我一个高度,让我看透全程;你给了我一种沉静,让我望火参禅。 感悟你,就是感悟死亡;感悟死亡,就是感悟生活;感悟生活,是为了更达观地生活。 见你之前,几许意气激昂;别你之际,却失少年张狂。 此去经年,浮萍一叶谁知;伶仃挽歌,随风吟落残阳。 (十五)泪珠 乘了一列满员的夜班火车离开Varanasi,我拿到的是预留给外国人的最后一张3A卧铺票。 对面的铺位属于一对老嬉皮,女的来自西班牙,环佩长裙,快乐散漫,她叫X,举手投足颇具吉普赛人风范;男的叫I,来自澳大利亚,雪白的络腮胡子浓密蓬勃,后脑上的银发梳成一个冲天辫,身着白色印度半长袍子,松松垮垮的灯笼裤,戴副金丝眼镜,看上去活像流落风尘的印度版“马克思”,既有几分哲气,又不失仙风道骨。 列车即将启动时,一个瘦高的女郎跌跌撞撞地挤上了车,她拎着一个黑色电脑包,拉着一个航空旅行箱,身着短裙,一双玉腿修长笔直。走了一路,还是首次见到如此打扮的游客。 女郎坐到我旁边,羞涩有礼地微笑,蹦出几个貌似是英文的词,我们面面相觑,无人能懂。 X机灵地用不同的语言试探,突然间,两人同做恍然大悟他乡遇故知惊喜交集状,立刻滔滔不绝。原来,这也是个西班牙女郎。 列车缓缓地启动,看着站台上人们纷纷挥起的手臂,我不舍之情顿起,由于时间关系,行色匆匆,意犹未尽,将来如有机会,定然再造访这神奇的古城。 车行不到五分钟--严格说,不到两分钟,猛听见左边一阵哭声传来,扭头一看,西班牙女郎把头靠在了X的肩膀上,正放声大哭,抽搐哽咽,愈哭愈烈;X一边用手抚摸着女郎的后背,一边给她哼唱一首舒缓的歌曲,好像母亲在安抚一个睡前的婴儿。 都道西班牙人热情洋溢,可是,这二人洋溢起来是如此戏剧化,情绪切换、角色变化竟不带丝毫的过渡和酝酿。 我和“马克思”相视一起耸耸肩,同时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两个字—“女人”。 女人,是男人理性天空里的云彩,云彩的无常使天空变得多彩;云彩的多变使天空无所适从。然而,无常和多变恰是云彩之魅力所在,天空为此追逐不疲,放弃理性而无悔。 放弃理性乃情爱之道,理性面对理性会更加理性,理性面对无常绝对更加无常,无理之后,端的是一片天舒云淡。 和H一样,这也是一段情殇,一个和她相爱四、五年的男人弃她而去,伤心之下,女郎跑来印度Vanarasi一个孤儿院做了一个月义工。由于完全不通英语,寸步难行,她没去过任何其他城市,计划直接回德里飞回西班牙。 夜渐深,我们三人毫无倦意,高谈阔论,旁边一对印度夫妇加入战团,于是,座厢里更加热闹,欢声笑语。 西班牙女郎缩在下铺的角落里,微笑地听着她听不懂的对话,面有倦容。要她把座位放下来睡觉,她摆手连连,目光里流露着眷恋: “不!不!你们接着聊,我听着就行,千万别打扰了你们。这里的气氛太好了,像个大家庭。” 我把塞在登山包侧面的薄睡袋掏出来扔过去,她盖上,卷缩在角落里睡去,面上犹带着微笑。 这是一个害怕孤独的善良姑娘,流露出来的真诚宛若孩童。世上有一种长不大的孩子,永远对世界抱着美好的企盼,任何坎坷都摧毁不了心性里的纯真,可是,易受伤者往往是孩子,可敬、可赞又时常可怜,因此人间好人多坎,红颜薄命。 清晨,火车到达目的地Agra堡。不知为什么大家一致推举我作领队,于是背起包,告诉三人不要理会纠缠的小贩,讲价的事由我负责。 先要安顿语言不通的女郎,以她那副模样走在印度大街上,明摆着是一块砧板上的肉。她乘当晚的夜车去德里。 我背了包走在前面,其他三人背着大包小裹排成纵队跟在后面;我们四人一起对着围上来的掮客们把头摇成波浪鼓状,目不斜视地挤出车站。 在两百米外给女郎找了家客栈,给她指了不远处的古堡,告诉她坐突突去泰姬陵的价钱。我们一起劝说她定要去看看印度的国宝,否则不远万里来一趟印度只为人民服务实在太亏。 女郎万分感谢地和我们告别,目光里闪动着几分纯真,几许无助。 在转盘路口处拦下一辆突突,司机报出40卢比的实价,看来在热门旅游区突突司机们的策略不约而同地由明宰明骗转入暗渡陈仓。 车到客栈聚集区,付款下车,还未等转过身,那突突一溜烟地开走,正在奇怪司机为何不跟着我们,猛想起好像看见“马克思”掏过钱包,于是问他,果然,他说付了钱给司机。 “为什么?我已经给过了,你付了多少?”我不解。 “我付了我们俩人的,共80卢比,不是每人40么?” “什么?说好是40包车呀?怪不得那司机跑得那么快!难道你们在印度旅行一直都是按人头付车费?” “马克思”喃喃地连声道歉,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低着头,目光里尽是谦卑之色。这副尊荣和他的哲人形象实在不符,他走在大街上,长髯飘飘,气宇轩昂,许多印度人向他鞠躬敬礼,尊称他为“巴巴吉”,意思是修行的圣者。 连看了几家客栈都不甚满意,我立在街头埋头研究从《孤独星球》里撕下的小地图,回头时不见两个老嬉皮,原来他们被人拉进路旁的小店,正作鱼肉,于是拉他们出来,摆出领队的架势告诉他们不要掉队。 看到“马克思”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树种子做成的手链,问他多少钱买的,他说270卢比,我又吃一惊: “啊?这样的手链在Varanasi开价50卢比我都没买。” 其实,我没买的真正原因是看到了手链的制作过程--那是被一根夹在黢黑的脚趾缝里的线串制而成。 “哎!我真的是不善于理财,经常被宰。” “马克思”老实巴交地说,雪白的大胡子一抖一抖,又是一脸歉意,像是一个没交作业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突然间,他的表情换成果断: “Felix,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爸爸,你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全听你的。” “对!对!Felix 是爸爸,Hello! 爸爸!” X欢声附和,双手扬起,足下跳起吉普赛舞蹈。 就这样,我在印度街头莫名其妙地捡到了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120岁的银发小孩。 我作头雁在前面走,我的一双儿女紧紧相随,载歌载舞;银髯飘飘的“儿子”扭着屁股,放声高歌;满面沧桑的“女儿”娇声婉转,舞步曼妙。 旅途上最大的幸事莫过于和放飞的心同行,头雁从两个沉重行囊之间微笑地抬望眼: 红日迢迢、乾坤正朗。 ——————————非旅游片与旅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我的吉普赛”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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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7 ojx111 2012-11-15 08:53
This is a ZT series. I like it very much. The original author is Felix_Tian. In order to let people in 国内 to read it, I post here. (十四)挽歌 回到客栈,取了行囊,出门前向客栈的小厨师传授了一道西红柿炒鸡蛋,然后和几个人合搭了辆突突来到火车站。 这是一列新开通不久的旅游特快专列,乘客基本都是外国人。一个人单独行走惯了,突然置身于一群和自己思维模式类似、闻声会意的游客中反而有些不适。 此趟列车堪称是在印度所坐过火车里最舒服的,设备崭新,干净明亮。同厢的有一个荷兰小伙子D,一个意大利女郎S,一对阿根廷夫妇和一个俄罗斯女孩。 一落座,D先拿出一条粗铁链,把大登山包牢牢地锁在座位上,然后脱下鞋,把两根鞋带系到一起,再把鞋挂到头边的挂钩上。 问他是否有必要如此防范,D回答说这一带的火车以不安全而臭名昭著。路上曾经听说过游客背包被盗之事,在分手时蓝妹妹还留给我了一条她自己从来没有用过的细钢丝锁,但我嫌麻烦未用,钢丝锁很快被遗忘于某个下榻的客栈。 清晨起来,神情昂扬,随着火车逐渐接近目的地--圣城Varanasi,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掏出一本厚厚的“孤独星球”开始临时抱佛脚,并纷纷寻找游伴。 我从兜里掏出薄薄的两页纸,D看了,用难以置信的语调问: “你把‘孤独星球’给撕了?” “难道不行么?” 正说间,S招呼我们坐到旁边的卧铺厢,说她刚找到一位在印度住了五年的同胞,可以推荐物美价廉的客栈。 这是一个平和寡语的姑娘,岁月留痕已然挂在眼角。她安静地递过来一小袋印度油炸小吃,说自己在Khajuraho一所小学里教英文。 “他们付你的工资好不好?” D问。 “我是来做义工的,没有工资。”姑娘答道。 “那。。。。。。你靠什么生活?”D很直率,也道出了我的好奇。 总是男人最先关心生存问题,见过有的女孩不在乎未来,但没见过男人对自己的生计无动于衷,大抵因为男人在世上命属独狼,无人可靠,所以总是把安身立命放在第一位。 “哦,我在意大利有房子出租,租金够我住在印度的费用。” 我和D相视会意点头。 在印度途中,遇到了不少欧洲人,领着自己国家的救济金常年游荡于此,或流浪、或做义工。印度以其奇特的魅力和低廉的生活费用使寻求灵性的人们忘记了家乡。对于他们,简单生活是一种心性回归,印度这个按现代标准衡量还很落后的国度是一个完美的精神家园。 很多时候,我们其实真的并不需要很多。 物质的“简”成就心灵的“静”;心灵的“静”带来精神的“强”,此所谓无欲则刚。 我手里有LP的推介,相机里有蓝妹妹留下的名片,还有昨天那三个德国高中生推荐的住处,但考虑之下还是决定和D与S结伴,去意大利姑娘推荐的客栈,我喜欢不确定的惊喜或失望。 刚下火车就被突突司机围住,其中一个报出了毫无水分的实价,这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会把我们拉到他的关系户甚至黑店,我们会为此付出较高的住宿费,不过对于老江湖如我者自有应对之策。 司机是个快乐的人,一上车,拿出个遥控器一按,面板上豁然露出一排黑色的控制键,原来他这勉强挤得下三个人的突突里面竟然装备着高级环绕立体音响。他大谈国际志愿医生们是如何救活了他患心脏病的儿子;他如何从一个踩人力三轮车的司机奋斗到了突突车司机,以及他的远大理想--做一名能开有四个轮子出租汽车的司机。 突突在迈克尔。杰克逊高亢激昂的歌声里招摇过市,我们心情大好,随着节奏摇头晃脑,司机施展出胡同串子的绝技,把一辆电动三轮车活活地开成一艘破风压浪的冲锋艇,把我们甩的左倾右摆,惹得S不停地尖叫。 在目的地附近的巷子口我叫停了突突,坚决拒绝了司机要带我们找客栈的好意,背着大包往巷子里面走,司机坚持不懈地跟着我们,D冷峻坚定地说: “你的工作已经做完,你可以走了!”看来,这也是个旅行的老手。 善良的S看司机有点气急败坏,就好心地折回去安抚解释,我高声招呼她不要掉队,告诉她我们只能用心计对付诡计,否则在印度寸步难行。 精明的背包客会花很少的钱走很长的路,识破各种宰人的伎俩实为必须,这不仅关系到金钱,还关系到安全和旅行的心情。 这果然是一家物美价廉且干净的客栈,S拿到了最便宜的一间,我用300卢比要了一间顶层房。 洗了个澡,冲去一路风尘,神清气爽;再用两根烟驱走旅途疲惫,灵窍始开。 围了块毛巾站在窄窄的凉台上极目,眼前一片大水迷蒙,那是印度人母亲河--恒河,她从一片白雾中地蜿蜒而来,迂曲而去,不见首尾,开阔之处彼岸莫辨;河上雾气飘渺、波谲云诡,龌龊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确定的气息,那是一种非常生活、非常世俗的味道,稍许凝重。 Varanasi是这个星球上最古老的城市,有数千年历史,为印度教的圣城,有东方耶律撒冷之称。印度教徒一生中的最大愿望之一就是在此处的恒河里洗去今生的罪孽,如果能死于此,火化于此,撒灰入河,则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将摆脱轮回之苦。 圣城的气场既无都市之激荡,也无修行地之空灵,熟悉但又陌生,非常飘忽不定,迥异于任何地方,任我在凉台上站了半晌,也未判读出所以然,于是决定去河边走走。 约了D走在河滩上,一路上是栉比鳞次的码头,由长长的条石建成,斑斑水渍记录了昔年黑色的肆虐洪水。经过历代的战火,Varanasi几乎古迹无存。 码头上散落着各色人等,岸上洗衣的女人们把长长的莎丽抖动在阳光里,像是抖起五彩波浪;洗澡的信徒们对着河水合十而拜,背影如弓,虔诚厚重;老人们在石阶上挥洒着谷米,引来大群灰鸽,翅扑有声,翻若乌云。 D说他辞了职,手里的钱够在印度旅行半年。我们谈起绽放在他祖国阴霾天气里的郁金香,恍若隔世。不觉中,荷兰之旅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弹指一挥间,Keukenhof公园转角处绽放的郁金香仍然艳丽欲滴,花瓣上饱和到极致的色彩像一杯浓烈的鸡尾酒,十八载后依然醉人。 在印度灰蒙蒙的天空下,那个精致的北欧小国像是挂在天际的海市蜃楼,过分地美丽、不真实地有序、不带人间烟火般飘然优雅。 我想D背包走印度和七仙女下凡或许出于同样动机,在彩虹之巅呆久了,就要下来粘粘地气,有时,精致也会令人窒息。 码头上到处徜徉着黑色的神牛,团团黑色的牛粪如颗颗硕大的地雷,明目张胆地横在路上,我们只好跳跃而行,如同两只觅食的兔子。 正跳间,猛见前方股股轻烟升起,不禁心中一凛。 走近前,只见石阶上坐着很多男人,其中不乏光头者,面无表情地对着河滩发呆;河滩上燃着堆堆柴火,有些已成灰烬,一个高台之上,由圆木横竖交叉架起的一个柴堆刚刚被点燃,火苗蔓延,热风上旋,一张白色的麻布被砰然化成灰烬,露出下面一个人形,黄色的火苗跳动在黑色的圆木之中,很快把一双赤裸的脚暴露出来,伸在柴禾堆之外,触目惊心。 时有皮肤黝黑的工人往火中撒一把黄色的粉末,火苗轰然而起,空气中并无异味。 在火堆侧面的高台上遇到S,她正爬在栏杆上,头枕着双臂紧锁着眉头向下看。S悄声向我们解释印度的葬礼习俗: “那个高台上的是一个高种姓的祖母,低种姓的只能在下面的河滩上火化。他们的习俗是必须在去世后24小时内火化,骨灰撒入恒河。长子当天剃光头,14天后家族里所有的男性剃头。没有罪孽的人不用火化,死后被直接扔进恒河,比如僧人、孕妇、小孩、动物还有被眼镜蛇咬死的人,因为眼镜蛇是湿婆的神物,你们看。。。。。。。” 顺着S的手指,我们看到水边放着一付担架,橘黄色单布包裹的尸体上洒满了鲜花。 我们默默地看着眼前十几堆跳动的火苗,阵阵羽状白烟从木柴堆中翻滚着升起,像是拍动在逝者上空的翅膀;翅膀凌风而上,在半空中转为黑灰色,散作无形,蒸腾而去。空气中波波热浪传来,被金黄火舌舔热了的空气像一帧半透明的白纱抖在空中,火中的人形于是看起来就像在无声地扭动、渐渐地枯萎。 如此般,一层薄烟隔绝了生死;一团烈火阻断了阴阳。 霎那间,我明白了为什么圣城的气场如此特别,有股不安和凝重夹杂其中,原来这不安出自生命的挽歌;这凝重来自死亡的冷寂。 死亡,对我来说并非陌生,十七岁时失去母亲,两年前送走父亲,死亡,使我在毫无选择之下悲识了生命之无常、皮囊之柔弱。 死亡,也同时擦亮了惨绿少年的双眼,在还没有看清它黑色的面目前,我就已经学会毫不畏惧,因为,我知道,在黑暗之门的另一边,有赋予我生命之人;在未知彼岸,等待着最炽烈的爱。 当后来读到《前生今世》这本书时,是如此之欣慰,方知世上还有人能用科学的方法印证心中朦胧的感觉,于是更加坚信世间存在着一种不灭--那叫做“爱”。 我笃信爱有来生、灵魂不灭;我笃信此生只是永恒旅途的一个驿站,我们休息只为启程,我们分别仅为重逢。 火光热风中,高台上的气氛是如此之压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转到另一面,向下一看,如同被一个重锤当胸砸中,不由得弯下腰,几乎呕吐。 下面的河滩上有一小堆还在燃烧的木头,黑黑的木炭已经不辨其形,木头堆的一头露出一个人头,像是一个盖了床黑色被子睡觉之人。头颅上毛发无存,仅被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皮肤包着,原来的双目处唯剩两个黑洞深陷,双唇不见,牙齿翻露,乍看去,像是一个粉红色的骷髅正在向天空狞笑。 这是对生的嘲笑,还是对死讥讽?这是告别,还是召唤? 站在柏拉图的高度上看死神,它因神秘而凄美;它因毁灭而壮烈,可此时,面对死神的真实面目,惊觉它竟是如此之狰狞丑陋。我们的皮囊,说到底,只是一堆血肉,寂灭之时,与猪狗无异;销殒之际,与万物同归。 不知凤凰浴火之时,是否也笑靥若此?不知有朝一日,我在火中,是否也如此不堪? 向D与S打声招呼,飞也似地逃离火堆。 夜色降临,在蜿蜒狭窄的小巷里找了家小吃店,翻来覆去正对着菜单犹豫不决,伙计前来赞美我的纹身,旁边桌旁一个抽烟的女孩应声附和。 女孩叫H,来自韩国,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有神,带着典型东方式的柔美和从容。 H说来印度学习电影已经半年,最近开始旅行,刚在圣城呆了十几天,超喜欢这里,决定不走了。 我们谈得投机,说好明天一起合租一辆突突去鹿野苑,那是距此四十五分钟路程的佛家圣地。 饭后,H提出去河边走走,说岸边有个每天发呆的好地方。 走出小巷,途经林立的摊贩车,几乎所有的小摊贩都纷纷向H打招呼,有的请她去喝茶,有的殷勤地上来给她点烟。 “嘿!看不出十天你就成了这里的名人。” “你知道啦,这些印度人!他们都说想做我的男朋友。” “那就随便挑一个吧!省得这么多麻烦!” “没办法,已经习惯了。”H说起来轻描淡写。 H的老地方是个宽敞的码头,高高的台阶层层而上,像是体育馆里的观众席。一条黄色的小狗瘸着腿走过来在H身边趴下,目光里露着信任和温顺。H说这是她的朋友,她每天都来喂它,还给它起了名字。 从游动小贩手里买来炒花生,一边往嘴里扔,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H聊着天,然后对着恒河发呆,看着母亲河静静流淌,感受着时间慢慢流逝。 暮色里的恒河安静而柔软,舒展着像是一块无边的缎面,慵懒地发着微光。河面上舢舨往来,渔火点点。 时有孩童前来推销许愿灯,那是用干枯的荷叶压成的一个小碗,里面有一只红烛、一些米粒和数朵黄色的小菊花。不少人把灯买来,点燃,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双手合十,掬起一捧恒河水喝下,然后轻轻地用手拨划着河水把灯送出。暮色里,依稀可以看见抽搐的肩膀和相互搀扶的手臂。 恒河边,不知有多少双手划着水,推送着摇摇晃晃的荷叶碗;河上点点烛光起伏摇曳,如同落在水面上的星辰;它们时聚时散、飘忽无常,渐渐地漂进黑夜,漂进不可知,永不回头,再无踪影。 当骸骨沉入江底,灵魂是否会飞腾?当生命之火渐熄,是否仍有一点灵光不灭,随着飘摇在水上的星星之火,去点燃另一段灿烂? 和H一直坐到夜色沉沉,起身返回。经过一个水果摊时,依然有小贩骚扰: “嘿!怪不得你今天不理我,原来是有人了。”说者阴阳怪气。 我大怒,一路上受尽了“特殊待遇”,实在忍无可忍,于是跨上一步: “嘿!别骚扰我朋友!她有男朋友!” 小贩很年轻,还算英俊,他怪怪地盯了我半晌,突然发问: “你的国家是什么?” “中国!怎么样?” 我们像两只对眼儿的公鸡,隔着一堆水果互不示弱。 H微笑着把我拉走。 “估计我今天走在黑巷子里有生命危险,刚才说自己是日本人就好了。”我笑道。 H依然微笑不语,她的话不多。 我们在黑觑觑的巷子口道别,陡然闻到一股骚味,回头看,三个印度男人在身后若无其事地浇灌着墙根儿。 清晨五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那是客栈看门人叫我起床去看日出。 游河看日出是Varanasi传统的旅游节目。我极其讨厌各地为游客设立的所谓“传统”,不仅不捧场,还常常反其道而行之,但由于这段恒河实在特别,我不想错过观看它的任何角度,所以还是非常不情愿地起了个大早。 抱着摄影包迷迷糊糊地龟缩在舢舨上,拂晓前的空气湿润而阴冷,木桨击水的声音单调且催眠。伙计慢悠悠地介绍着沿岸我已经走过的各个码头,口音浓重,难辨其意。 划经一个水塔式的建筑,一股水从顶端的大铁管中喷出,飞泻入河,落处水雾蒙蒙。伙计说那是净化河水装置,从高处泻下的水可以把氧气打进河里。 翻看过LP,据2008年的数据,圣城边的恒河里每天有六万教徒在此洗澡,这段恒河的肮脏程度难以置信,水中已经完全不含氧气,每公升细菌含量为150万, 而符合健康标准的洗澡水中的细菌含量应低于500!印度政府在联合国的帮助下采取了各种措施“净化母亲河”,看来这水塔应该是措施之一。 其实我最不想看到的是双桨荡起之处会冒出一具尸体,H说她游河时就发生过此事。想想那比洗澡水脏3000倍的河水,不禁再一次对印度人的免疫系统佩服得五体投地,信徒们不仅在其中洗澡,还要喝一口以示敬意,要是换了我,估计此生的罪孽尚未洗去,先就把卿卿性命付了东流水。 天光隐月,长河没晓;红彤彤的太阳在迷蒙的水天之际露出半个脸,温和淡然,毫无翩翩之气;素颜清雅,尽显落落之风。 雾气里,恒河愈显开阔,远处扑朔难识,竟共长天一色。水面上舢舨如过江之鲫;群群水鸟盘旋飞舞,咕咕之鸣唤醒一江寒水。 极目千里,水汽律动;近观洲头,赤波翻涌。 一轮红日就这样坐拥满江红,信步而来,荣辱不惊。 这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早晨,开启了芸芸众生平凡的又一天。 跳上岸来,河滩上一片狼藉,尽是人类的黄白之物,臭气熏天。我只好拎起裤脚,跳跃前行--跳过新鲜湿润之坨,再跳过燥裂干枯之坨,如同一只机警的袋鼠穿越在危机四伏的原野。 跳着跳着,突然间,我醒了。 摄影旅途上总有这样的时刻,心灵会无缘由地开放,思感会变得出奇地灵敏;目可识平凡中的奇景;耳可闻寂静里的声音。此时,按快门变成了一种本能,一切技术细节都已经不在考虑之中,相机自然地成为头脑和手指的延伸。 这是天赐的创作时刻,也是迷醉的时刻--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醺然欣喜,用一个曾在沙漠的风沙中并肩作战过摄友的话讲,这样的时刻 “Better Than Sex!”。 很可惜,这样的迷醉并不常有,而且最多延续一个小时。在印度之行中,几次都发生在早晨,发生在我身体状态良好,没有饥饿感之时。 摄影师戏称自己为“色狼”,也许,我们披星带月、不辞劳苦所追逐的正是这种可以和“性”比肩的毒瘾般的迷醉。摄影,影响了我们的思维习惯;影响了我们看世界的方法;影响了我们的人生,它把我们变成了无怨无悔的艺术家。 穿行在恒河边的迷雾中,感官的触角伸向四方:看见两个孩童在拾荒;听到一个苦行僧在高歌;注视着一群光头的男人捧来河水浇在一束插在泥里的干草上,然后撒上大米,他们说那象征着他们刚刚逝去的父亲。 不到一个小时,我飞快地在M6里烧掉了三卷TMX,以我的习惯来说,这是机关枪扫射速度。 在码头,遇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喘气的S,问她如何,她说: “我受不了了,人人都说Varanasi能量强大,可对我来说,它的能量过份强了,我今天就坐火车走。” “为什么?” “昨天不停地被人骚扰,我不得不叫了警察。有人纠缠了一下午,亏了后来遇到D,结果今天一早上,那人竟然在客栈门口堵着我,难道他昨天晚上一直跟踪我不成,太可怕了!” 问她是否需要我护驾,S说谢谢但大白天的她对付得了。于是告诉她现在一票难求,街边的旅行社已经把一张票炒到了1600卢比,如果去火车站买,只要249卢比,而且还有专门给外国人留出来的座位名额。 和S拥别,互道珍重,挥挥手,我们劳燕分飞。 下午,和H会面,租了辆突突,一路颠簸来到鹿野苑。 鹿野苑是世界佛教四大圣地之一,为释迦牟尼初转法轮处,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中即有描述。 说起《大唐西域记》颇为有趣,印度人自古不重视记录史实,历代都没有史官这一说,加上印度的现行文字仅仅发明于公元后200年左右,所以很多史实皆为口传,老祖宗的事情完全是笔糊涂账,不仅以往的朝代年份、皇帝姓名弄不清楚,连祖宗住过的城市都找不到。现代考古学家只能根据外来文献作为参考进行考古,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这部《大唐西域记》。 殖民时期,英国考古学家们一手捧了玄奘的游记,一手持了铁锹,顺着唐僧的足迹一路挖将过去,每一锹下去,就翻出一处古迹;每刨一下,就刨出一段辉煌,绝无落空。 想想这玄奘当真是奇人,既是最伟大的背包客,又是最伟大的翻译家,还是唯识宗的开山鼻祖,连口述给弟子的旅途故事都填补了天竺的历史空白,仙去千年后竟又摇身一变,成了白骨精杀手、女人梦中都想食其肉的人参果宝贝,真乃不世出的牛人!只可惜做了和尚,否则又会留下多少花前旖旎、月下风流,供炎黄子孙茶余饭后八卦。 走进鹿野苑,唯见几段残垣,玄奘笔下的盛景已不复见。在印度这个佛教的发祥地,佛教早已式微,来参拜的大多是国外的佛教徒。 一个小院子里立着用各国文字书写的经文石碑,及各国佛教徒敬献的小佛像;一组做工艳俗粗糙的雕像展示了佛陀初转法轮的情景。整个园子显得毫无灵气,像一个廉价的观光点。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无论哪里的道场都是靠了信仰方有神性;无论哪家的“神”都是食了香火才能显灵。没有了来自心灵的力量,再辉煌的庙宇也只是一个空壳。 鹿野苑里唯一让人流连的是一棵参天菩提树,当年,释迦牟尼就是盘坐在这颗树下第一次把他伟大的思想传给世人。 菩提树枝繁叶茂,婆娑仓虬;阳光透过树叶,撒下一地斑驳;清风过处,间或有呈心形的叶子萧萧而下,像是一颗颗绿色之心无声地跌在大地,把自己裸露给天空。 两千六百年前,这棵菩提树见证了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时刻;见证了一粒思想的种子被播进五个渴望真理的心灵。如今,这粒种子业已在这个蓝色星球上遍地生根,开花结果,成就了历史和未来。 我小心翼翼地拾起片片落叶,像是收起颗颗被遗忘的心。为着一片痴心我来到这古国,心心相印之际,我要把它们都带走,成为我今生的财富。 也许,不经意间,它们会在一片饥渴的沃土上萌发,倏而勃然成荫,庇我心灵、安我魂魄,让一个游子不再漂泊;为一只孤雁指明归途。 回程路上,为了抵挡飞扬的尘土和司机的喋喋不休,我用百搭头巾围住口鼻,竟然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几时,猛然被推醒。 “我们到了!你太疲倦了,应该好好睡一觉。” 睁开眼,面前凝视着一双温柔美丽的眼睛。 仍然去H发呆的老地方。码头上儿童们嬉戏奔跑,少年们玩着英式板球;几个小伙子看到H,飞快地跑过来打招呼,其中一个竟和她说起流利的韩语。 “这个小伙子在韩国超级有名,家喻户晓。”H说。 “我们韩国有一个最有名的女作家以Varansi为背景写了本畅销书,这小伙子是主角。他曾经在韩国学习过三年,所以韩语非常好。”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印度小伙子,唯一与众不同的是神情里带着一股见过世面的傲气。 码头上有几个韩国年轻人在和当地少年打羽毛球,神态自如悠闲,他们遥遥地冲着H点点头,冰冷似陌路。 “我不喜欢和我的同胞打交道。”她说。 H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罕言寡语,目光里散发着明显的忧郁。我翻出手卷烟,问H要不要尝尝,那买自印度北方的秋风瑟瑟的山寨。 “上次我抽这个的时候不停地笑,怎么都停不下来。” “笑比哭好,不是么?” 两根过后,H依然无语,有点失魂落魄地盯着恒河水发呆。我问她是否OK,她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不,我不OK,我还没有从一段感情中缓过来。那是一段真正的爱情,你懂吗?那是爱情!” 不出我之所料,女孩子失魂,大抵是为情殇。 “这就是你从韩国跑来印度的原因?” “不,我们在印度相识,他是一个伊朗人。” “我以前也有过男朋友,但那些都不是爱情。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哦!我的天!” H的双手在空中扬起,似乎是在帮助搬开压在心底一块顽石,声音越来越急促且高昂。 “我以为我们会爱到永远,可是仅仅五个月,它就结束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并没有在意我这个听众。 气氛突然变得凝重。生离死别,爱恨离愁,我已然见得太多。只言片语,也许能给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一点点慰籍。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对H说: “H,你看前面这恒河的水,平缓安详,片刻不停地流淌,世上万物都是如此,没有什么让你永远挂念的,没有什么不会改变的。” 话音刚落,如电光石火、如当头棒喝,我霎那间顿悟了蓝妹妹送我的那句话--“一切都会改变的!”。 在初识蓝妹妹不久,她就送我这句禅意浓重的话,当时不解地问其含义,她神秘而坚定地说: “你以后会懂的!” 时隔一月,在千里之外的圣城恒河边、在我试图安抚一位情殇女孩之时,我幡然大悟。 “一切都会改变的!” 这不就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思想家--释迦牟尼的临终遗言么? 在吐出最后一口气之前,释迦牟尼对围在身边的弟子们说: “诸行无常,当精勤奋斗!” ( All Things Must Pass,Strive On Diligently! ) 作为一种线性生物,我们无法看穿未来,无法得知生命尽头究竟是永寂的黑暗还是黎明的朝阳。这是一个只能用生命本身去验证的命题。 伟大但从未自封为神的佛陀所留给我们的,其实,只是一个当下人生的启示和修行之道: 理解无常,摆脱苦恼,点燃希望,平静生活。 H没有回答我的话。她眉头紧锁,依然沉浸在回忆中 ,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诉说着伤感的不解。 这是一只青青的苹果,需要时间去遗忘创伤;需要阅历去理解无常;需要岁月去成长。 男孩子在追逐和挫折中变得强壮;女孩子在呵护和情殇中得到滋养。这是我们一生必修的功课,无人能逃。 浓到极致的爱情是天堂圣光,也是地狱火焰,一如所有炙烈极美之物,必不长久;情深之时,火起不知,销魂化骨,黯然神伤。 从本质上看,刻骨铭心、暴风骤雨般的爱情与生活的真谛相违,它是瞬间爆发的本能、无法自拔的欲望和生与俱来的动物性,灿若烟花,璀璨风华;而生活,是一条坎坷的路,需要我们平稳走过,更倚重于良知、包容和爱恋,宁静致远、细水长流。 可是,抬起头,我们仍然愿意看到朵朵绽放在夜空中的绚烂,那源自烙刻在细胞内核里的冲动、隐蔽在心灵深处的原罪。 我们受其煎熬、为其憔悴、赴汤蹈火,却依然无悔。 把剩下的几根卷烟递给H,希望它们不仅带给她麻痹,更会带给她欢笑。 同时把蓝妹妹的话转送给她,她无语,于是我也相告: “你以后会懂的!” 站起身,拍落裤子上的尘土,向H道别,知道今生无缘再见。 她很东方,她的惆怅绽放在恒河的天光水色里,如同一朵瑟瑟白莲,幽然而凄美。 --------一条触目惊心的分界线------------ 如同文字,我一直坚信摄影是非常主观的东西。我们既然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也无法把在印度的所见所闻全部真实地用图片呈献出来,因为我的镜头不指向丑陋之处。 再三犹豫之后,我觉得成熟的读者还是有权力看到真相,所以我从网上找了其他驴友的片子,链接如下。 但是,在点击之前请务必记住,观看这些片子会引起诸如:恶心、呕吐、眼睛抽筋、腿肚子发烧、重度忧郁症、对人生失去信心。。。。。等等症状,后果自负。 我不是开玩笑,这些片子不是给心灵脆弱之人看的,非常触目惊心,原作者用了“极度恐怖!慎入!”的标题。但如果你真的扶着马桶看完了,请你回答我: 何为生命的尊严?何为人生的意义? 链接在这里: 关于恒河的一些片子。慎入!极度恐怖! -------非旅游片与旅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清晨,有人在做“水瑜伽”。 D背包上的铁链子,用来在火车上锁登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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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8 ojx111 2012-11-14 09:27
(十二)召唤 和蓝妹妹分手后,我休整了一天。 早晨懒懒地醒来,看见一只拇指甲大的甲虫爬在身边,一掌拍去,竟是满手鲜血,歪打正着间自己替自己报了仇。 从放在地上的登山包里翻出三个珍贵的鸡蛋,那买自蓝色之城的煎蛋摊,路上曾压破了一个,经毒日头晒过,登山包里弥漫着一股臭鸡蛋味,看见一只小老鼠旁若无人地钻入,大摇大摆地上下求索。 烧开水,打入鸡蛋,放入面条、西红柿、黄瓜,正憧憬着一顿舒心暖胃的美餐,哪知电灯一闪,电热杯报销。这是我路上用坏的第二个电热杯,自此,我自给自足、自娱自乐的日子结束,我的中国胃在毫无选择之下向印度糊糊无条件投降。 同一个车站,同样的夜车,不同的是此途东行,独自扑向印度中部重镇—Bhopal。 往返磨蹭了几个小时后,终于等到一个卧铺位,车行后未睡几许,在凌晨一点钟爬起来不敢再合眼。 印度火车在行进中不报站名,也无任何提示到站名称和到达时间,因此要想得知到站时间完全要靠频繁地询问拎着大包小裹准备下车的当地人。由于后面买的都是衔接紧密的联程票,我无法承担坐过站的风险。 清晨六点,抵达Bhopal。 背了包步出车站,四下张望,空荡荡的街道依旧肮脏,两旁店铺林立,电线密密麻麻地结网在灰色的天空上,看起来Bhopal和其他印度城市并无丝毫不同。 谁能看出,在1984年12月,此地曾因一起人类史上最严重的化工厂泄漏事件而成为全世界最受关注的城市。在那次事件中,共有两万多名居民死亡,二十万人永久性致残。而泄漏事件的罪魁祸首美国化工公司仅赔偿了可笑的四亿多美金。 隐藏在经济黑色森林里的依然是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掩盖住政治华丽外衣下的仍旧是对生命的不屑一顾。 翻看了一下“孤独星球”,得知时至今日,此处的地下水仍然不安全,但由于居民普遍地缺乏教育和常识,不安全的水被日常使用,导致此城的患癌率和婴儿夭折率远高于印度其他城市。目前有来自全世界的大量志愿者在此地工作。 曾经看过一个独立短片,讲的是一个法国环境保护主义者冒充泄漏事件中罪魁化工公司的发言人打进全国性新闻网,发布了一条该公司将赔偿万亿美金的假新闻。 在利润无国界的今天,道德和法规竟然如此泾渭分明;当法律无能为力之时,良心只是一名无人认领的弃儿。 转了公共汽车颠簸来到Sanchi,正赶上一个节日,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辗转爬上一个小山包,终于,我立足于梦魂萦绕了经年的黄色石拱门前。 清风朗日,碧空如洗。 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感受着阳光抚在后颈和臂膀,容如潮繁思缓缓退去,待纷腾心灵慢慢静畅。。。。。。徐徐抬起头,睁开双眸,让这远古之门映入瞳睛,溶入秋水。 她,没有令我失望。 映在蓝天之下的是一座黄色砂岩石雕成的牌楼,三条横梁漫卷飘逸、阳刚灵动,上下左右布满了人物走兽,形态奇幻;横梁表面如卷开的画卷,重重叠叠地雕满纹饰、图案,流动畅达,繁琐其势、难测其意。 整个牌楼弥漫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强大气场,它如同一封来自古人的信,滑过时空,华丽丽、美轮美奂地展在面前,玄机昭彰、深不可测。 如果说精神是一种能够传递的物质,那此刻,这远古之门就陡然把一团不朽、一丛不灭从历史深处投掷而来,正中眉心。它用繁纹缛饰宣告着生命前方有更高的灵魂值得师从;它用不坏印记张扬着在灵魂路上学无止境。 从租来的导游耳机中的讲解得知,门上的花纹、图案是用隐喻的手法讲述了佛陀的一生。在阿育王时代,为佛造像是亵神行为,因此,古人用菩提、法轮、宝座、宝塔等象征佛陀,用大象代表佛的诞生,马代表出家。 来印度之前,不屑于做攻略的我以为这牌楼是一个史前遗迹,背了包前来,到此方知,此门有一千八百多年的历史,为阿育王时期供佛所建。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古远,但其光华不减、璀璨依然。我向来不崇逻辑,吸引我的唯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何况,从耳机中还得知此地曾出土过释迦摩尼舍利,为佛家圣地、印度的另一处世界遗产。看来,歪打正着有歪打正着的运气;不做攻略有不做攻略的好处。 清风拂面,神清气爽。站在山包之上远眺,原野阡陌整齐、翠碧无垠,平缓地展入天地之交的灰雾中;成群的鸽子翻飞追逐,咕咕之声破空八方、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祥和、一种静谧、一种温暖,沁入心田、令人迷醉。 如同在每一处印度古迹所见,大群的中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前来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到处是青春的面孔;到处是清透的眼睛。远古和现今、恒久与短暂、历史与传承在蓝天白云之下完美相会、动人融合。 找了棵大树之荫坐下歇息,拿出一个在火车站买的红苹果,一口咬去,竟像是咬在了一个干巴巴的山东大馒头上,面糊糊的毫无水分。我摇头苦笑,敢情连印度的苹果都是糊糊做的,不得不就水咽下。 一如往常,不停地有人来打招呼:身着橘色长袍的僧侣友善地求一枚中国硬币;莎丽飘逸的大嫂询问婚姻子嗣;目光炯炯的小伙追问年龄收入。。。。。。 我对僧侣合十,道声抱歉;我向大嫂微笑,告诉她名草有主;我和小伙打赌,我可以作他爸爸。。。。。。 逛遍古迹,耳机里的解说已不闻,只有佛音袅袅的乐声回旋,陡然间,音乐里传来一句道别,那是一个温柔坚定的女子声音,从容间带着浓浓英伦风情: “好好活着!再见!(Live Well! Good Bye!)” 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我浑身一抖,呆若木鸡。 把录音倒回去,再听一遍;再倒回去;再倒回去;再倒回去。。。。。。。 一遍遍,热泪夺眶而出。 艳阳之下,纷杂之中,我竟然不能自己。 “好好活着!”,一句多么轻柔、简单的祝福,却担负了生命中多少不可承受之重--我们的祈望与无奈,我们的卑微与隐忍,我们的光荣与梦想。。。。。。 曾经不止一次有人对我说过:“我这辈子过得很好。”;“He had a good life!”。 扪心自问,在自己生命的尾声时是否也有资格真实地如此宣称,答案是--没有! 极简单的事往往极难完成;极普通的目标常常最难企及。 我没有资格说自己的活得很好,因为自己还不够平静、还不够淡然,所以备受心魔困扰;我不敢说自己过得很快乐,因为常有超出需要的奢求,所以时被失望折磨。人的欲望永无止尽,带来的烦恼永无尽头。 在印度行走一月间,感受最深的是印度人对待生活的态度,从表象看,很多印度人都生活在物质贫匮之中,可是他们平静无争、安于现状,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精神上的富有者。这种源于宗教的平和使得印度这个由诸多民族、繁杂教派、森严种姓构成的奇形怪状的社会呈现出一种不同寻常和难以理解的稳定。 古国印度用它的光怪陆离向我炫耀了一种我始终在追寻的力量--一种凌驾于物质之上的精神力量。现在,她又用一句母性洋溢的轻柔祝福直指吾心、夺吾清泪。 只此一句,即不枉我蹒跚万里而来,为其形销、为其枯槁、为其不挠。 真言如是。 搭了挤满香客的公车回去,车在半路上抛锚,乘客纷纷落车。见有其他公车经过,一帮人飞奔过去,不等车停下,顺着车后爬梯登上车顶,于是公车就顶着一群人、挂着一帮人,摇摇晃晃绝尘而去。 傍晚,在城里找了家甜品店,小心翼翼地把菜单翻来覆去地看了数遍,如履薄冰地点了块印度式三明治。如同嚼蜡般正食间,旁边坐下一个美国人。说来奇怪,在世界各地旅行时随处可见豪爽大气的美国人,但在印度的背包客中却很少见。 “你身上有种气场,一定是跳舞的吧?”我问。 她长裙飘飘、环佩叮当,一派非主流的潇洒和不羁。 “是啊!我在加州开了间舞蹈学校,每年来印度住半年,学校照常营业。” “那你一定去过Burning Man!” “啊! 你是Burner? 我朋友圈内所有人都是Burner, 只有我没去过,因为去那里太贵了,我每年要把钱攒起来来印度。” 去沙漠的费用大约要一千美刀,看来这个舞蹈学校的老板并非富足,但似乎她毫不在乎,把金钱看得很重的人不会在印度苦行。 “在印度拉过肚子么?”这是背包客中永恒的话题。 “每年来都不能幸免,最厉害的一次还被送进了医院,差点出事。” 于是,我们一同感慨印度之肮脏与印度之神奇,一同深情叹息爱死了印度。 “我要把你写进日记:‘今天,我遇到一个中国嬉皮。’” 分别时舞者如是说。 (十三)情欲 乘了一夜火车,再转了汽车,于下午到达Khajuraho。 搭乘突突时,途径很多铁门紧闭的豪华酒店,从高高飘扬的旗帜上认出诸多熟悉的国际酒店品牌。司机说那些都是五星级宾馆,每天房费7000卢比,相当于150美金。 在印度旅行了一个月之后,我已经入乡随俗,开始无法理喻这种价格以及愿意付出这种价格的游客,更加忘却了印度之外的花花世界。司机说他每月可赚3000卢比。 下榻的客栈宽敞干净,房费300卢比,算是超值,唯一的缺点是洗手间里喷出的洗澡水时而滚烫、时而冰凉,如同一曲被在键盘上跳舞的猫弹出来的舞曲,而我就是一只随着舞曲在喷头下起舞的裸体猴子,精准地踩着节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客栈深处是个清幽的日本式小庭院,翠色生生;竹篱笆上绽放着点点嫩粉;鱼塘里游划着条条金线;露天餐桌上落英缤纷,引来硕大的蜜蜂嗡嗡飞舞于耳边。 不时有飞机从翠色包围的一方蓝天上低空轰鸣而过,显示出这是一个繁忙的旅游小城。 依依不舍地扔掉了碗筷、油盐、方便面,以及那瓶只剩了一点底子的老干妈豆豉,那是一个月前买自流亡藏人居住地。在我旅途中最艰难的日子里,这瓶老干妈是我的精神支柱和对未来的信念,如同印度人的来生。 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在街上租了辆自行车往乡间骑去。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骑车赶上来搭讪,他很聪明地没有直接讨钱。我暗叹一声,一路清净,此回终于到了一个被游客的铜臭污染了的地区。 在一个石头庙前下车,走进庭院,尖塔形的庙殿形状古朴奇特,远看外墙上浮雕密布,走近细看,不禁大惊,早就听说过印度、尼泊尔一带存在“性庙”,今日终以得见。 墙上的浮雕里有很多男欢女爱、颠鸾倒凤之姿,男人伟岸,女人妖娆;丰乳肥臀、风情妙曼,韵律荡漾,大有呼之欲出之势。 一路走来,一路被印度古代的石雕艺术所征服,对其风格已然心中有数,但这些石雕又着实让我目瞪口呆了一回,大奇于古印度人的勇气和艺术表现力。 把5DII上的感光度设到3200,对着 丰乳肥臀一通狂扫,直至天色转暗。 出门来,两个小孩上来要收自行车停车费,我盯着他们的眼睛,坚定地说: “没门!你们想都不要想!”。 一直骑车跟着我的小孩讨要导游费,我平静地告诉他: “我不会给你钱,你记住,乞讨是个坏习惯。”。 在路上随意施舍是我绝对不能苟同的恶习,那些对自己来说数目不大的金钱对贫穷的当地人、尤其是对孩子的吸引力有如毒品对于吸毒者。 当惰性被培养、当不劳而获被鼓励、当乞求被养成习惯,一种心性里的珍贵品质就被消磨殆尽--那种品质叫做骨气。 古人尚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如今的游客随意施舍金钱与其说改善了被施予者的生活,还不如说满足了自己的虚荣心,实为对当地文化和民风的最大污染,对于孩子莫斯为甚。 还有一种更不能接受的变相乞讨是街头收钱供游客拍照者。印度街头穿着鲜艳、貌似道行非凡的苦行僧随处可见,很多干这营生。且不说那些摆出来的笑脸是否有灵气和价值,付费猎奇本身就是一个摄影师自甘堕落、自我麻痹的行为艺术。 在印度行走的一个半月里,记得只有三次在拍照后觉得对方实在需要帮助,给了点小钱。回首来路,自认为精神环保做得还算及格。 第二天上午,走进Khajuraho 的西边神庙群。这是一处世界遗产,以印度古文化中的巅峰石雕杰作名扬天下。 如同印度的很多古迹一样,Khajuraho神庙群被埋藏在浓密的森林里长达千年,于十九世纪被英国殖民者所发现。当时的总督惊呼于其精美绝伦的石雕艺术,以及不堪入目的“低俗”性爱内容,庆幸的是,他没有下令破坏这些瑰宝,算是功德一件。 我对于昨日看到的坐落于田野间的神庙已经惊奇不已,但相比方知,那些只能算是大餐前的小菜,西神庙群所展现的雕塑只能用登峰造极、叹为观止来形容,实为印度之骄傲、人类文明史中之奇葩。 神庙延续了古印度一贯的崇尚繁琐之美的风格,外墙密密麻麻为雕塑覆盖,无一处留白;每个转角都被切出数个小转角,立着栩栩如生的神像。 这是一部在石头里凝固了千年的乐章,咋看之下,竟以雷霆万钧之势轰鸣而出。 乐章起句于神庙尖顶,似一声尖锐的高音陡然划破平静如洗的蓝天,顺着立于神庙四边墙柱的神像脱缰泻下。它流过手持神器、威风八面的男神,激荡昂扬,风生水起;它流过舞姿曼妙、玲珑妖娆女神,阴柔婉转,珠落玉盘。 高音行至转角,分成数道泄向四方,音调顿成委婉,转成一部如歌的行板,始见男神们宽肩壮臂、沉静如山;女神们长腿纤腰、乳峰高耸;回眸时秋波暗送、搔首处百态始生。 音乐行至石壁中部,高音隐去不闻,柔美靡音渐起,但见男神轻舒猿臂,揽女神入怀,拥吻爱抚;女神表情迷离,四体如藤,缠绕蛇盘。 接着,驿动之音再起,铿锵节奏可闻。只见男女始合,摩肩交颈,韵律之中激情荡漾、神迷之处胴体如波。 最后,乐章行至高潮,双人的性爱之舞变成了一场性爱狂欢,妙音四起、高低错落;风急雨骤、此起彼伏。神们在天地之间畅快淋漓地用肢体舞蹈着人的欲望,舞姿奇异纷呈,有观音坐莲、有倒挂金钟、有三人同行、有四人同舟、有同性之情、有人兽之谊。。。。。。端的是赤裸裸、坦荡荡、昭昭然,百无禁忌、万般皆欢。 云雨之中,心灵与心灵坦见;极乐之时,灵魂与宇宙合一。 站在神庙前,一篇远古的乐章直听得我心醉神迷、心旌荡漾。 叹服之余,也不禁沉思:纵观古今中外,顶级的艺术品几乎都和神有关,人类的文化从宏观上看就是一部神的文化。“爱”是人性里最光辉的品质;“神”是文化中最神圣的元素,但为什么我们只能用神的名义才能把自己的爱得以固化,得以流传?是否因为我们终究是一种心灵力量薄弱的生物?是否我们终究需求一种更高的精神来约束自己?这种约束最后是否会成为我们进化的约束? 多年来,一直为一个终极梦想所萦绕,那就是在来生的某一时,驾驶着太空船穿行在宇宙的迷离神光之中,去看看超乎想象的世界;去体验超脱凡尘的境界。仔细想来,这实际上是渴望一种飞跃;渴望一种可能;渴望一个答案,当我们进化到某一程度后,曾经属于上帝的神通是否还能约束我们的灵魂,我们终究能走多远。 这是一个终极的好奇,对好奇如我者的吸引力如同摇曳在黑夜里的残烛对之于一诚不灭的飞蛾。 http://farm8.staticflickr.com/7240/7074553777_8656af198e_b.jpg " 《薄伽梵歌》描述了瑜伽修行中三种层次的超越:超越愚昧、超越激情、超越善良。 我可以理解超越愚昧和激情,但我无法理解“超越善良”,这一点困惑了我多年,想必那就是“神”的境界。当超越成为可能,我们是否还会敬畏“神”?当不可知成为了可知,我们是否还会被“神”所约束? 因此,我向往,在来生,去看看那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去看看敬畏能走多远;去看看善良何在。 或许,某天打坐之时会顿悟宇宙之真理,即再无遗憾,乃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Khajuraho庙群原有85座神庙,现仅存22座,建于公元1000年左右的月亮王朝。为何人所建已不可考,为何雕建了大量性爱场面也是众说纷纭。但它证实了我沿途所见而产生的一个疑惑,即现存的印度文化与史前印度文化无关,而且印度文明史上有一个天才集体爆发的时期,其光芒跨了千年,至今已然夺目,令人仰视。 我们从小被教育中华文化上下五千年,渊远流长,此话不假,但有误导。从考古意义上讲,中华文明有出土文字可证的历史始于殷墟甲骨文,即商朝,约有3500年的历史,其前的夏朝、大禹治水之类皆为传说,无文物证明,而四大文明古国的其他三国有文字证明的历史都比中国长。 在埃及,我钻进过建于5500年前的金字塔;在德里印度国家博物馆里,我看过4000年前的印章,但是,这些古国的文明早已成绝响,其文字无人能破译。当今的埃及人和印度人只是恰巧住在了一片古老的废墟上的民族而以。 从源头看,中华民族实为四大文明古国中的小弟弟,但贵在“渊远流长”。当其他古国都业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时,唯剩站在领奖台上的第四名手捧奖杯,骄傲地把脸上扬成标准的45度角,接受众人的掌声。 人类文明史以及乌龟和兔子都证明了一个真理:跑的快的赢不过持之以恒的;当无法胜过对手,就冲着对手的墓碑微笑,此乃终极之胜利。 日落时分,找了一家正对着神庙的餐馆二楼楼顶坐下,要了瓶啤酒,边喝边看着神庙们出神。 旁边桌子上坐了三个青春洋溢的德国女孩,招呼我过去打纸牌。问了她们的行程,她们说刚刚高中毕业,将在印度旅行一年。 我大奇,仔细打量,姑娘们虽然都人高马大,但一脸稚气,一副未经世事的青苹果模样。于是问她们是否都有个富爸爸,她们异口同声说: “不!我们自己打工攒钱。” 我不得不再次叹气,这是德国籍的蓝妹妹军团,为什么?为什么仗剑走天涯的都是女孩? 天边一轮红日缓缓滑落至神庙尖顶间,大而圆、红且暖。一群群长尾绿色的鸟儿在神庙间追逐,箭一般飞划而逝,复而折返,蛐蛐声中带着些许凄凉,让我想起“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诗句。 红日没入树丛中不见,天边泛出神秘的紫光,大地渐渐隐入暮色,唯剩下一座座神庙尖塔的身影映在天际,像是一群坐在紫光中的老人们,孤寂苍凉,凝重无语。 它们已经默默地遥看了千年的日落;静静地观察了千年的沧桑, 它们必将还要再看千年,这是它们的使命,它们存在的目的。 当创造神庙的天才们早已归于尘土,神庙将承载着创造者的精神和思想永远屹立。它们是天才们留在天地间的问号,孤独而执着地探寻着人类的终极之谜,那关乎生命的意义、宇宙的奥秘、人类的精神归宿。 我在暮色中向着神庙举起酒杯,一仰而尽。 我来过、我看过、我已理解、我将去探寻。 茫茫荒野,背影依稀。探索灵魂路上,我并不孤单! ————————————————非旅游片与旅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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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6 ojx111 2012-11-14 09:25
第二天起床,发觉身体状况更糟,体力殆尽,精气全无,人怏怏的像是被抽走了神髓,自己都听得到自己沉重而短促的呼吸声。 从不知胃病能如此伤人,想来是被我吞进肚子的细菌们发觉了一个不设防的纯真世界,正在里面欢呼奔腾,尽情繁衍,向四面八方畅游横行,一路上势不可挡地把我的免疫系统打得落花流水。 退了房,会了蓝妹妹,把大登山包寄存在客栈,相机包里只装了徕卡M6和5DII,此时,轻装是必须的。 先造访的是一座古庙,整个庙宇由青石建成,墙面遍布石雕,虽然谈不上十分精致,但层层叠叠还是尽显繁琐之美。 正赶上早课时间,不少周围的居民赶来朝拜,围了一圈坐在昏暗的庙里面拍了手唱经,朗朗歌声抑扬顿挫、婉转悠扬,煞是好听。 庙门石阶下有一块光滑锃亮的青石,每个信徒入门前无不躬身虔诚地抚摸拜谒,取了放在一旁的丹砂点在眉心。看了说明,原来这是块神石,据说能够强身健体,身体哪里有病痛触摸一下神石即时痊愈。 我赶紧凑上前,把肚子在石头边蹭来蹭去。虽然并非是湿婆的门徒,但寻思倘若他老人家在冥想之中抽空睁开额头中间的第三只眼,一高兴顺手把我这小虫的病给除了也未必。正所谓“病急乱投医”。 远处的一个长袍信徒见了厉声制止,估计他眼神儿不好,把我的蹭肚皮动作看成是蹭下胯动作了。我冲他笑了笑,继续我的求神动作。 时而被误解是人生的必然,既然知道无法取悦所有人,也就不必解释,更不必在意。 下一站是城市宫殿,昔日的皇宫。一进大门,迎面看见一个牌子,言下午有活动闭馆,同时看见宫前的广场上很多人正在忙碌着搭棚结帐,布置座椅、高台,处处红绸绿彩,一片喜气洋洋。 蓝妹妹说这定是富豪之家的婚礼,才租得起如此古迹,付得起如此排场。我们数了数,广场上已经布置好了近千张套着雪白套子的椅子,不禁咋舌。 广场旁边的桌子上气宇轩昂地摆了一溜西式亮银餐具,在阳光的折射里,闪烁着与市井迥异的豪华。从旁边走过,陡然闻到一股印度糊糊的味道,我瞬间全身心瘫痪。 那味道从盛在亮闪银器中的黄色粘稠糊糊里冉冉升起,呛入鼻孔,立刻,嗅觉为之麻痹;那味道渗入胃部,顷刻,腹中为之翻腾;那味道爬入脑部,霎那,大脑为之瘫痪。。。。。。 我跑进旁边的洗手间,无论怎样作呕都吐不出来,因为腹中早已无物可吐。 打洗手间出来,从蓝妹妹无比担心的眼神中看出,我一定又变成了那付半死不活的样子。 后面的观光之路俨然变成了腾云驾雾之旅,幽灵似地在昔日的皇宫里飘来飘去。依稀看见一个房间里摆了一付奇怪的轿子--那属于一个侏儒国王;一间房墙上挂了一副画,画里一人挥刀把前面一个骑兵连人带马劈成两爿,劈开的人体内部结构鲜红如生--那是印度历史上一个神勇的皇帝。 宫殿里时有窄而陡的楼梯,我步如负铅,上几个台阶就停下来气喘如牛,沉重的呼吸在长廊里空鸣回荡。 蓝妹妹数次要帮我背包,几度谢绝之后,终于拗不过她,而且我也确实力竭,于是换了她的小挎包。以前观光的时候我们大都分开走,但现在,蓝妹妹背了我的大相机包,不远不近地走在前后,时不时把目光投过来。 我理解她的担心,也由衷地感激她的爱心;恍惚之中、踉跄之际,我慰怀,知道有一名蓝色的守护天使形影相随。 在异国他乡的旅途上,有如此游伴同行,我唯有感谢上苍!寻思上辈子必是积了点德行,比如拯救过一只冻僵了蛇什么的,此行才有如此运气。 当我坐在一个庭院长椅上喘气的时候,一群朝气蓬勃的中学生蜂拥而过,有些胆大的腼腆地过来要和我合影。这个城市的居民似乎比较富裕,不少中学生都拥有手机。于是强颜欢笑,作出一副炯炯有神状依次和孩子们合影,心中突然理解了做一名政治家的不易,要做到表里不一、皮笑肉不笑还真不是件易事。 和我合影完毕,他们又跑去庭院的另一端找蓝妹妹拍照,最后竟然把蓝妹妹拉过来和我坐在一起,然后依次坐在我们中间合影。我和蓝妹妹相对苦笑,同时理解了八卦新闻的生产流程。 草草看完出来,在餐馆里坐下,蓝妹妹照例点了煎蛋,我照例是姜汁。如果不算吐出来的东西,这已经是第三天没有进食,早已没有饥饿的感觉,有的只是感官的枯竭和麻木。 蓝妹妹边吃边愁眉不展地看着我,为了逗她开心,我冲她做了一个对眼儿伸舌状,但蓝妹妹毫不为所动,她愁云密布地慢慢道: “你不用做这个样子啦!你马上就变成这个样子啦!你这个样子怎么行走呀?” “不用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就吃药。” 说罢,我翻出药,顺便看了看随带的药品说明,不禁拍案大叫: “TNND,不做攻略真是害死人!” “怎么啦?”蓝妹妹慌忙问。 “这药盒上说每半个小时吃一次药,我也没仔细看,一直以为一天吃三次。怪不得在印度一路上拉肚子一直不好,原来是吃错药了!” 蓝妹妹看着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一句话,估计是实在找不出词来赞扬我的汪洋恣意。 我也有几分自责,告诫自己今后关于药品的攻略切切不可马虎。 “蓝妹妹,真的谢谢你一路上照顾我,如果不是和你同行,我走印度的方式会很不同,最主要的是,你让我保持了一个摄影师最珍贵的创作状态。” “你知道么?旅行的好处就是不断认识人。我觉得自己的见识已经很广了,可是,在旅行的时候总能遇见一些能让我学到东西的人。从你身上我也学到了很多,你的适应性和包容性都非常强,像前几天咱们坐了六、七个小时的Local Bus,我最后都受不了,可你还很乐观,满不在乎,当时你有伤,胃也不舒服。” “你的忍耐力和吃苦能力也超强呀!”我笑着提醒她几天前的那顿午餐。 那次,我们走得饥肠辘辘,蓝妹妹提议的几家路边餐馆都被我否决,最后在一座清真寺旁的小街上看到一个露天小摊上煮着一大锅看起来很香的牛肉,那是在印度唯一一次看到有牛肉卖。我们在苍蝇飞舞的桌子旁坐下,一只手不停地赶苍蝇,用另一只手吃饭。那带着汤汁的牛肉味道还不错,不过很快就看到一幅景象:老板大摇大摆地把其他桌子上离去的客人盘子里吃剩下的汤汁又倒回锅里,原来我们吃的是口水牛肉,怪不得味道丰厚浓重、层次叠叠。 看罢,我们两人相对不语,手下不停,继续各吃各的,丝毫不受影响,吃过后抹抹嘴,扬长而去。 “蓝妹妹,和你同行的好处我已经知道了,那你说说和我同行有没有益处?” “当然,有两点。”蓝妹妹不假思索地答道。 “第一是没人骚扰了,你不知道原来我一个人行走的时候被人骚扰得有多厉害,几乎每走出三、五步就有人搭讪,一点不夸张,几步之外就有人骚扰。” “那你怎么办?” “不理呗!” “那他们一般会怎样?” “有的就一直跟着我。” 说着,蓝妹妹从相机中点出一张照片: “你看这个小伙子,我走哪儿他跟到哪儿,我去吃饭他也跟着,坐在旁边一直讲话。我装听不见,他就一个人讲个不停。” 照片上是一张相当英俊的脸,明眸若电,阳光灿烂。 “哇塞!如此帅哥你还不从了?” 蓝妹妹翻了我一眼,没有接话。 关于她讲的“骚扰”之事我此时并无体会,但在以后的独行旅程上我算是见识到了印度男孩对单身女背包客的骚扰,只能用“蜂拥而上”来形容。 “那第二个好处呢?”我问。 “每天的时间变长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以前日落之前我一定赶回客栈,这是我的安全原则。和你同行回去晚一点也没关系,所以旅行的时间变长了。” 听了蓝妹妹的话,我略感欣慰,心里平衡了许多。 磨蹭到傍晚,拦了辆突突来到火车站,昭示牌上显示火车晚点。 背了包径直走进空调候车室,把门的印度大嫂嚷着要查票,不理睬,一边目不斜视地往里走,一边对蓝妹妹说: “这人真没眼色,没看出咱们的脸就是票么?” 其实,我们没资格进这候车室,印度的火车卧铺分一、二、三等,每等的价钱翻一倍,带空调的候车室通常只给一、二等车的乘客专用,其他人只能在乱糟糟的大厅或味道不佳的月台上等车。我们非但没资格进门,连这趟车的卧铺座位都没买到,已经做好了在火车地板上坐一夜的心理准备。 火车的进站时间一推再推,我半躺在两张搭起来的椅子上闭目养神,坚定地每半个小时服药一次,很快,腹泻止住了,不过接着又出现了新问题,那就是只进不出,此为后话。 火车进站时已过午夜,比预定时间晚了五、六个小时。 登上一节比较空的车厢,放下登山包,还没缓过来气,蓝妹妹已经淋漓尽致地把她的外交本事施展开来,迅速和旁边一人交上了朋友,那人下车溜达一圈,回来用力拍着中铺的两个铺位,大声说: “这两个铺位是你们的了,后面的乘客早晨六点钟上车,之前你们可以在这睡觉没问题。” 原来,印度的火车系统有个习惯,就是把乘客的名字、目的地等信息张贴在车厢门口。这种似乎有违隐私的做法对于外国游客并无用处,因为无人知道火车沿途停靠的站名,但当地人却可以轻松地得知那些铺位在哪个区间是空闲的。 当清晨被人从梦中推醒的时候,已经美美地睡了六个小时,火车晚点反倒成全了我的睡眠。 站在过道里,这回真的是无处可坐了。拦住一个路过的列车员,问他是否还有座位,他把我们带到厕所过道旁边,那里有一个单人座位,上坐了一个年轻人。列车员趾高气扬地冲那人叽哩哇啦高声一通嚷嚷,用手一指那座位,再一指蓝妹妹,小伙子乖乖起身,那座位就姓了蓝。 未几,蓝妹妹把座位让给了一个孕妇。一个多小时后,孕妇下车,座位迅速地被一个本坐在地上、皮肤黝黑的妇女抢去,结果旁边的一个年轻人立刻趾高气扬的冲那妇女叽哩哇啦高声一通嚷嚷,用手一指那座位,再一指蓝妹妹,女人也不得不乖乖起身,那座位再度姓了蓝。 蓝妹妹坚持和我这病号轮流坐,一直到目的地。就这样,第一次没有座位的火车一路坐下来竟然丝毫不累。 火车的晚点毁掉了当天的行程,原本去一个世遗古壁画群的计划彻底泡汤。 我对蓝妹妹说今天无论如何要找到一家麦当劳,黏哒哒的印度糊糊已经成了我的命中克星,不但让我望风而逃,连想想都泛呕。 摇摇晃晃地背包走在大街上,饥饿难忍,拦住一个看起来像是受过教育的年轻人,问道: “这城里有麦当劳么?” 年轻人微笑着,把头左右摇了摇,无比友好。 我大喜,印度人的习惯是点头不算摇头算,我曾经因此错过了不少摄影机会,问他们可不可以给他们拍照,所有人都一个劲儿拨浪鼓似的摇头。 “是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我问。 年轻人摇了摇头,还是面带微笑,依然无比友好。 “麦当劳在北边吗?”我换了个问话方式。 微笑地摇头。。。。。 “麦当劳是在南边吗?” 微笑地摇头。。。。。。。 “你们城里有麦当劳吧?” 依然微笑地摇头。。。。。。。 “这城市里没有麦当劳吧?” 还是无比友好地摇头。。。。。。 “靠!感情这哥们儿除了摇头什么都不会。”我回头对蓝妹妹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问路至少要问三个人。” “那你比我谨慎,我一般是问两个人,如果说的方向一致就走。” 最后在一个老者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找到了麦当劳,这是在出了德里后的二十多天里,第一次看到和走进一家麦当劳。 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个鱼柳堡,当美味的炸鱼顺着食道而下,滑嫩香软,味蕾怒放,回味满腮,神经为之舒展,不觉地发出满意的哼哼声。蓝妹妹说那是一只猪进食的声音。 说来颇具讽刺,平时把麦当劳当作垃圾食品的典范,避之犹不及,但此时它的汉堡包竟成了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什么防腐剂、胆固醇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直吃得咂叭有声,身心畅爽。 可是美景不长,很快,我的胃阵阵绞痛,又开始翻江倒海,冲进洗手间,欲吐不成,看看镜子,一脸晦色、形同枯槁。 蓝妹妹说我的胃因长时间不进食开始罢工了,也许她是对的,因为这是四天来的第一顿饭。 我又开始了腾云驾雾之旅,迷迷糊糊地跟着蓝妹妹回到火车站,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去改票,步履艰难,昏头涨脑。 蓝妹妹突然说:“哎呀!你的包怎么开了?” 回头看时,背上的摄影包上部不知何时被人打开,里面的iPhone被偷去,我在精神恍惚之中全然不查。 看到我闷闷不乐,蓝妹妹劝我说身外之物失去无妨。我告诉她我可惜的不是电话,而是里面拍的家人的照片和视频,我有近一年时间没有备份这支iPhone,很多美好的回忆就这样永远失去了。 千金散去还复来,可用金钱衡量的东西是可以弥补的,而人生的印记是无价的。我们永远不能踏入同一条河流;永远不能重演旧日的好时光,当能够温情回放的媒介也失去时,生命的一部分就永远地流失在时光的阴影里。 第二天清晨,当到达Aurangabad的时候,我的胃已经基本复原,可以正常进食。 先查看了一家LP上推荐的客栈,不甚满意。 凡经过LP推荐过的客栈一般都不会太差,但也无甚惊喜,因为客源不愁,所以店家的怠慢之骄气就慢慢地被培养出来,大爷似的爱答不理或者价格偏高也就不足为奇。 蓝妹妹让我在客栈大厅的沙发上坐着看包,她自己出去看其他客栈。 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四顾研究大厅里的客人:一对白发苍苍的法国老夫妻背着硕大的登山包、拄着登山杖、相互搀扶着走进来;几个头发梳成公鸡状的爱尔兰小伙子高谈阔论、目中无人地走出去;一个日本美眉认认真真地在和店员就汇率问题讨价还价,结算她十天的房费。。。。。。 一个小时过去,蓝妹妹还没回来,我饥饿感始现,烦躁不安。当她终于出现的时候,我忍不住发牢骚: “你怎么这么慢?我都不好意思总坐在人家的大厅里。”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我把周围所有的客栈都跑遍了,找了一家比较便宜的,就在火车站对面,很方便。” 看着蓝妹妹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和平静从容的样子,我惭愧感顿生,今天是我们结伴的最后一天,她坐晚上的火车走,她现在四处奔波完全是为我,可她并无丝毫马虎,仍然一如既往地、认认真真做好她负责的部分。 蹲下身,默默地背起包,扣紧肩带,跟在蓝妹妹的后面走上大街,我没有向她道谢。 不知不觉中,我和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已经同行了二十多天,走过了半个印度。一路的同行之谊已经让我们超越了客套的礼貌,感觉像是早已肝胆相照的知己,更像曾从枪林弹雨中走过的战友。 我们为了一个目标而行走,我们在需要的时候相互援手,从根本上说,我们是同一类人,都把精神的价值和体验看得无比重要;都对未知之境充满了好奇和渴望;都力求开放心灵以丰富自己的人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相伴如此之长;同行如此之远。 我追上蓝妹妹,步伐一致,默默相随。一轮东升的红日耀在前方,树影斜长。朝阳里,我们沙沙的脚步声错落着韵律分明的默契,语言已是多余,我们一如往常、安静、坚定地走着该走的路。 下午,在经历了久违了的中国春运式挤车之后,我们到达Ellora 石窟。 这是一处世界遗产,三十六个石窟错落排列在两公里长的山崖上,石窟内的石雕天下闻名。 Ellora始建于一千三百年前,开凿出的洞窟分别属于佛教、耆那教和印度教。在印度漫长的历史上,各种教派如潮水般起落,各领风骚,为擅长思辨的印度人提供着各种关于人生意义的解决方案。 正中央座落着编号十六的主石窟,穿过一个略微风化、充满岁月感的石门,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一个巨大的石雕天井,里面遍布着巨大的石像;天井的四壁从高山上陡然切下,有刀斧之痕,沿着四壁开凿有长廊,其上神像林立,神形迥异。最令人惊叹的是天井中央的一个数层楼高的巨大石台,环绕雕凿着一排实物大小的大象,或仰首长啸,或信步悠然,残破的长鼻从石头中伸出,婉转多变、宛若活物,尽管很多雕像都已经损毁,但气场不减,鬼斧神工依旧。 在德里的Akshardham 寺,我曾经被148头实体大小的大象群雕惊得目瞪口呆,首次臣服于印度的艺术,那些石象雕于2005年;现在,当我仰望着岁月蒙尘、雕于公元八世纪的象群时,才明白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印度人的雕刻水准并无进步,因为它已然无法再进步,千年前印度人凝固在石头里的艺术已经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高峰,唯有仰止,后人所能做到的,只有再现辉煌而已。 转了一圈,再次见到蓝妹妹时,她拿着手机,向我进行现场解说: 这是一个供奉湿婆的神庙,由一块完整的玄武岩自上而下开凿而成,共用了150年时间。在第一个50年里,古印度人凿出了天井、长廊和石柱;在后面的70年里,凿出了象群;其间,共移走了240万吨岩石。 我们一同感叹古印度人的执着,这岂不就是印度版的愚公移山的故事?所不同的是这“愚公移山”背后的动力是“神”,一代代印度工匠怀着对神的膜拜,凭借着顽强不屈的毅力,用极其简陋的工具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完成了这艺术的顶峰杰作,连姓名都飘逝无痕,留下的只有对神的爱和敬畏。 日头没入群山中不见,风微凉,人渐散;踏在石阶上,脚步声寂然孤旷,空荡荡的山谷内悄然生出些许阴森,黑乎乎的石窟像一排排空洞的眼睛失神地仰望着西边的紫霞;夜的黑雾给神像们披上了冷寂的外衣,给它们换上了一副略带狰狞的表情;像无数个曾经的夜晚,神像们渐渐隐入夜之无尽,静候着星移斗转、破晓黎明;静候着用它们久远的存在再度启迪白驹过隙的生灵。 回到客栈,我和蓝妹妹开始交换东西,据她说这是每次和游伴分手时的惯例。 “你看,我这件衣服是在泰国时一个台湾姐姐送的;这个手链是在老挝旅行时一个当地小姑娘给的;这个是前不久一个同行的台湾大哥送的。。。。。。一路走,一路换,无法带太多的东西,要不停地减装。” 我在登山包里翻来翻去什么也找不到,最后一拍大腿: “对了,我把你的药吃得差不多了,我就送你些药吧。我来之前医生给我开了三种级别的腹泻药,前两个级别不值一提,这第三级的可是救命神丹,医生说只能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自己病得快完蛋了的时候吃,估计一吃下去肚子里就原子弹爆炸,把什么病菌都给杀死。她只给我了两粒,这样吧,你一颗,我一颗。” 蓝妹妹听了慌忙把头摇得像波浪鼓: “不要!不要!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就拿一板第二级的药好了。” 蓝妹妹是懂得平衡的人,知道浓烈与长久的关系。猛药效速但必非良;良药柔缓但效绵长,其理明了而通于万事,一如好的设计都简单,好的小说都开篇淡,浓情厚意都不惊波澜。 就这样,我用一板药片换来了筷子、勺子、书、百搭头巾、披巾、地图等一堆东西。 随后,蓝妹妹拿出一些名片,我用相机一一拍下。在后面的旅途中,我将逆走一条她走过的线路,这些信息相当重要。 蓝妹妹看着我完成了把大登山包上肩、锁扣等一系列动作后,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你的手看来是没问题了,你可以自己行走了。” 接着,蓝妹妹拿出我的车票,挑战似地发问: “这回你难道还不想拿你自己的车票吗?” 我默默地接过那一叠车票,如同接过千斤重担。 难道?我真的要独行了么?人生,为何要经常性地断奶? 踏着习习晚风,送蓝妹妹到火车站,火车又是非常正常地晚点了两三个小时。 坐在月台的长椅上,蓝妹妹还在继续叮嘱着:到了某个地方要小心突突司机,他们会开价100卢比,其实20卢比就够;到了某个城市,要先去市中心拿张免费地图。。。。。。 “蓝妹妹!蓝妹妹!”我坚决地打断她,“谢谢你!但你忘了我是个老江湖了。” 蓝妹妹想了想,噗哧一声笑了:“的确,你是个老江湖。” “唉!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这老江湖在印度行走得如此艰难!” “这一点都不奇怪,你知道吗?在背包客中有个说法:‘印度是背包客的终极之地’,这地方,菜鸟背包客来不了,中级的、高级的背包客走不下来,只有极品背包客才能走下来;走过印度,全世界就没有去不了的地方。你一定能走下来的!” “这我倒不怀疑,但同样是走印度,差别太大了!看你走得多轻松!大哥我是够不上这‘极品’段位,只能在‘高级背包客’里转悠了。” 夜色沉,寒气起。蓝妹妹拿出羊毛长披巾披在两人肩上,我们像两个缩在街头长椅上的流浪者,互相温暖着。同行一路,从未如此接近;分手在即,更觉友情珍重。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人,裹了毯子睡觉。两个工作人员过来开始清扫月台,一人先用水泼洒地面,空气中立刻漫起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另一人极其熟练地用一个大塑料刮子画着之字形把水刮来刮去,水立刻变成黑黄色。 黑水临近,我和蓝妹妹翘起双脚,让其从脚下流过;脏水快流至前面地面上的一张大毯子时,里面爬出一个皮肤黝黑的妇女,把毯子一掀,竟然露出了熟睡的七、八个孩子,其中一个四、五岁大小的小男孩在一掀之下,脑袋直栽撞在水泥地上,咣当有声,立刻放声大哭,其声甚惨。 那妇女全然不闻,一一把孩子们从梦中拎起,孩子们东倒西歪,哭声此起彼伏。等黑水刮过,妇女把毯子重新铺在湿漉漉的地上,再把孩子们一一拎回来躺下,盖上另一张毯子,自己也钻进去继续睡觉。这期间,那男孩一直坐在地上凄惨痛哭,竟得不到母亲半点的怜悯和安抚。最后,那妈妈大概被吵烦了,起身把男孩塞进毯子,男孩才止住了哭,犹见他卷缩在毯子下面独自抽搐颤动。 我和蓝妹妹凝重地看着,哑口无言。这是旅途上众多无奈中的一幕,这是一个印度底层家庭的生活,当生存的需求占据了全部,爱已经被淹没在贫困和无知之中,无处立足。 如果没有了爱,我们和动物是否还有区别?如果生存的目的只是为了生存,我们的个体人生是否还有意义? “这些印度人呀。。。。。。”蓝妹妹轻声叹息。 “蓝妹妹,你相信来生么?” 一路上,我们曾多次谈起过命运、谈起过死亡,印度之旅给人触动的,竟然都是人生的最基本命题。 “嗯,相信。”蓝妹妹略微犹豫了一下, “你呢?”她反问。 “绝对相信!” 于是,在夜色里、在火车隆隆的驿动声中,我和蓝妹妹谈起了那本我曾向许多朋友推荐过的书--《前生今世》(“Many Lives,Many Masters”)。这本由哈佛大学医学教授以医疗实例写成的畅销书曾经证实了我关于来生的猜测。记得十几年前首次翻开时,给我的不仅仅是震惊,更多的是豁然和欣慰。 又和蓝妹妹谈起了不久前刚读过的一本小说--《陪你到最后》,这本由荷兰作家根据亲身经历写成故事让我动容地理解了何为生的尊严;何为死的勇气。 还和蓝妹妹谈起了《西藏生死书》,这本蕴含着古老智慧的书曾经让我明白了死亡只是生命的驿站;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 蓝妹妹的眼睛在黑夜里晶晶发亮,清澈通透。 “我原来一直想写点东西,叫做‘死亡的艺术’,因为旅途上关于死的感悟太多了。”她说。 “啊?那你写成书之后一定要让我看看。” 我没有想到一个年轻的女孩会有如此觉悟去正视关于“死”的题材。 “不一定是书,可能只是篇文章,因为我读过一本《生活的艺术》,写的很好,但里面缺了同样重要的东西--死亡。” “记得在Rishkesh的时候看到有一门修行课,就叫做‘为你的死亡做好准备’,标题恰巧也叫‘死亡的艺术’。” “是的,我本来想修这门课来的,但那是个五天的课程,实在是没有时间,只能等下次来印度再说了。” “你发现没有,印度人从来不回避死亡,他们其实每时每刻都在为死亡做准备,为来生做准备,这未必是坏事。” “是呀,所以他们都认命,很平和,不仇富。他们的来生比今生重要。” 沉默缓缓升起,长思替代了言语;我又听到自己的呼吸如歌,舒缓绵长,滑入夜色,倏尔无迹。 昏暗的灯光里,车站里横七竖八的身影像是显微镜下一丛丛长条形的细菌,也许,站在天堂的高度看,我们无异于细菌,倏然成形、倏然分解、千回百转,除了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再无意义。 印度,你赐给了每个旅人一个大大的问号,带着它,我们走向四方、走回自己,你让我们开始用自己的生命去解答一个有关生命的命题。 印度,你赋予了每个旅人一个高度,升起来,我们看到了终点,蓦然发觉,吾心已老、童真不再。 火车终于进站,分别的时刻到了。 和蓝妹妹拥别在午夜,站台上的阵阵异味压不住离愁别绪。 在路上,相聚是巧合,同行是缘分,分离是必然。如同可以企盼的惊喜,我们都知道,前方的路还很长。 蓝妹妹向我挥挥手,笑容纯真依旧,她转过身,轻盈地走向车厢,那只小玩具熊依然在草绿色的Daypack上晃来晃去;背包侧面依然插着那张在流亡藏人居住区的地摊儿上买来的世界地图。 一路平安! 勇敢闯天涯的蓝妹妹! 后会有期! 潇洒行天下的背包女孩! 也许,有一天,我会像你一样,在天涯海角扔出一个漂流瓶,看看自己的童真能漂泊多远;试试自己的勇气可抵达何方。 也许,在那天,我会像你一样,许一个大大的愿: 愿鲲鹏怒际,掠尽裟婆风采; 愿风雷动处,踏遍万水千山。 ——————————————非旅游片与旅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雕于2005年的象群,实为古代高仿品。翻拍旅游手册,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病痛中不忘为国争光。 蓝妹妹的小背包,侧面插着一幅世界地图。 用一根烟驱走异味,忍着手上的伤痛等待着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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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印度心经 9
热度 7 ojx111 2012-11-13 10:20
This is a ZT series. I like it very much. The original author is Felix_Tian. In order to let people in 国内 to read it, I post here. 下一站,我们到达了Jodhpur,它有一个浪漫的外号:蓝色之城。 城市呈放射状围绕着昔日的邦主城堡而建,房屋间或漆成悦目的淡蓝色。在昔日种姓制度森严的时候,这蓝色是掌管祭祀的最高种姓婆罗门的专用颜色,因此,越接近王宫,蓝色的房屋越密集。 落脚的是LP上推荐的一家客栈,坐落在一片批发集市内,由原来的古堡改建而成,曲径通幽,结构古怪,墙壁上悦目的蓝色和古色古香的手绘古代人物图像令人有时空错位之感。 放下行囊,我们去吃炒蛋。据蓝妹妹说城里有家小摊上的炒蛋举世闻名,LP上强力推荐,为各国背包客到此必尝的美食。 煎蛋的小摊位于尘土飞扬的古内城大门口,老板笑声朗朗,招呼我们坐在苍蝇横飞的长凳上,骄傲地递过来几大本厚厚的留言簿。翻开来,里面尽是各国文字,竟然有不少中文,有些留言相当捧腹。 举世闻名的美食实为夹在两片面包之间的两个煎鸡蛋,上面加了一片印度口味的Masala奶酪、一片西红柿和一点调料酱。 满怀希望地一口咬去。。。。。。味道还可以,不过我立刻破解了老板的秘密:他的调味酱实际上是Thousand Island 色拉酱,这种西餐里最常见的调味放在遥远印度的街头就成了治疗各国旅人乡愁的良药,让平常不过的鸡蛋和面包乘着乡愁扶摇而上,身价倍涨,竟然天下闻名。 人说“十指连心”,其实最连心是人的胃,食指动处,不仅牵情,还可牵魂。 连吃了两份之后,敌不过老板的热情坚持,我挥笔写到: “怀念西红柿炒蛋;怀念虾皮蒸水蛋,天朝的菜天下无敌。” 想想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又加了一句“老板人很好!” 第二天一早,直奔Mehrangarh城堡。 刚出门,被一头牛迎头撞上,低头一看,身上被蹭了不少牛粪,稀稀的、黄黄的,散发着刚出体的芳香,粘在衣裤上、相机上、相机包上分外耀眼。印度的牛都是神牛,难道神牛是从头上排泄不成? 于是跟蓝妹妹说,从今天起我被印度神牛正式册封为牛人。 走了一条近道,穿过臭气熏天、污水遍地的小巷,豁然开朗的是红石雕砌的宏伟城堡。门口立了一块世界遗产单位的牌子。 城堡巍峨耸立在陡峭的山崖上,通体由红色砂岩建成,为历代邦主皇宫,始建于五百多年前。在印度独立后,城堡被昔日皇家家族捐出, 世人才得以管窥其往日的辉煌。 壁垒森严的城堡由七道城门防护,马道宽敞,每道城门口都设有九十度的短弯,据说是为防止敌人的大象冲击而设计。城墙上依稀可见炮痕,在五百多年里,此城堡傲然挺立,从未沦陷过。 在一处城门侧墙上,刻有几十个红色的手印,据说那是当年众王妃在国王死后被投入火中殉葬前途经城门时留下的。 看着那些红色的手印,难以抑制住想象的翅膀去遥望那些长裙飘飘、慷慨赴火的妃子们面上的表情,是悲伤?是坚毅?是无奈?是向往?很想知道在那一刻,她们是否还相信爱情;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地用生命去表演一个关于爱的行为艺术。 人生之事,虽莫大于死,但总有各种高尚的理由可以生换死。以爱情的理由赴死是令人动容的悲剧;以制度的名义去强制这种理由是令人愤慨的丑剧,所幸的是丑陋的殉葬制度在上世纪在印度终于被废除。 王宫里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巍峨的宫墙、门庭是精雕细刻的石头;轻灵的窗棂、屋檐是更加精雕细刻的石头。大群的鸽子在高墙壁垒间扑闪腾冲,咕咕有声。 抓拍飞鸟是我感兴趣的题材之一,需要的只是耐心。我举着相机开始在一个石门口守株待兔,等待鸽子展翅经过我的陷阱。 在烧掉了一卷珍贵的红外胶卷后,直觉告诉我抓到的飞鸟都不完美,于是,若无其事地顶住四周的好奇目光,继续举着相机瞄着空门,守株待兔,手臂酸痛。 未几,蓝妹妹从高处的石廊口露出个头高声说: “老大,这第一个景点你就待了四十分钟!后面可是还有三十多个景点呢!” “告诉过你和摄影师同行很痛苦,现在知道了吧?这几只鸽子就是不飞,要不你来帮我轰一下,拍完就走。” “不!对待动物要友好。”蓝妹妹固执起来,神牛都拉不回头。 “你中毒太深!” 我有点恼,不耐烦地摘下帽子,扔在空中,几只鸽子扑腾而起,随着几声哒哒的快门声,它们的身影准确地落入我的陷阱, 不过,那顶帽子也落在了我的鱼眼镜头取景范围里。 我更加有点恼。 城堡的女墙上摆设着历代邦主在战争中缴获来的大炮,从耳机里的导游解说中得知,其中有一具大炮来自中国,为缴获义和团的战利品。在这遥远的印度沙漠旁边的古堡里看到中国战利品,让我如同吃了怪味豆般,有点不是滋味。 步出城堡,我们前往几百米以外的白色大理石堡,那其实是昔日邦主家族的衣冠冢,今日依然是这个贵族之家的私人火化场。 走了几步,蓝妹妹开始进行才艺表演: “等会儿会有突突司机来拉客,他会开价150卢比。“ 几步之后,果然有个突突司机迎上来,说:“去城门口吗?200卢比。” 我冲蓝妹妹笑了笑,正想说蓝大仙这回失手了,陡听到那突突司机高声道:“150卢比!” 我们不禁放声大笑,弄得司机莫名其妙。 又往前走了几十米,蓝妹妹说;“下面有一条石台阶小路,走下去抄近道去城门口十几分钟就到。” 我四下张望,都是陡峭的石壁,根本没有路,于是和她打赌。翻过栏杆,一个当地人在石壁顶端向我们挥手示意,指向一个旮旯,在那里果然有条小路通向蓝色的小巷。 “输了吧?”蓝妹妹很得意。 “网上查到的?”我早已洞察了蓝妹妹走江湖的本领,所以并不惊奇。 “在一个台湾驴坛查到的,台湾的背包客很有意思,攻略写的超详细,连每个地方打的的价钱都汇报得清清楚楚。” “嘿嘿,那可不是我的风格,我宁可一无所知。” 在城门口,我们换了一家马路对面的煎蛋摊子,据LP上说,这家和昨天那个老板打擂台已有多年。 刚落座,年轻的老板也递过来几本厚厚的记事簿,翻开来,里面也有不少令人忍俊不禁的留言。 老板看到我们笑得前仰后合,问都写了什么,于是翻译给他听,他一脸狐疑: “不对!这上面写得肯定不是好话,你没说实话。” 瞧他那副不自信的样子,我就知道他做的煎蛋不会好吃。 果然,一口下去,高下立分。我摇头晃脑地对蓝妹妹宣读评委打分: “西红柿放得太少,抠门!Masala Cheese 放得太少,抠门!不过最主要的是没有放 Thousand Island 色拉酱,味道就差远了。” 犹豫半天要不要把这商业秘密告诉老板,最后还是决定不冒充大瓣蒜,既然这么多年他都没发现这点窍门,说明他不重视,告诉了他也是枉然,明显地,他把自尊心看得比煎蛋的口味重要。 吃完煎蛋去旁边喝酸奶,印度的酸奶是我唯一认可的可以称为美味的东西,城门口有一家著名的卖酸奶的小店,招牌上大字标榜着“‘孤独星球’强力推介”,他家的酸奶加了不同水果和香料,味道独特新鲜。 经过我和蓝妹妹对几种不同口味的酸奶进行的综合评分,我们达成一致意见:此家酸奶全印第一。 饭后,我穿行在大街小巷去找国际长途电话,因为,今天是我生日。 夜色里的街巷灯火阑珊,人声鼎沸,老区里是一片极大的批发市场,以街区为界,批发各种生活百货,栉比鳞次排列着布匹、香烟、鲜花、药品、小首饰。。。。。。、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店铺里明亮的灯光映在金色的首饰上、红色的布匹上、各色的香料上,放出七彩光芒,直映得夜色斑斓,拌上鼎沸的人声,活生生的一片浮世风景。 花了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了一部国际长途电话,拨通,电话线另一头是久违了的T的声音: “哎呀!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停地咳嗽?”关切跨过万水千山传来。 “咳嗽?简直是太不值一提的小菜了!” 我兴奋地向她述说我的一路经历和见闻:伤痛、印度人的眼睛、瑜伽、蓝妹妹、中国背包客、我的电热杯、我的“牛人”头衔。。。。。。 “我们很想你。”T说。 我看到了 电话那端床前米黄色的暖光、孩子们天使般的脸,以及闪亮在黑暗里的眼睛,它们亮过挂在天穹上的启明星,指向回家的路。 无论走多远,身后都有一份挂念;无论在何处,天边都有一份亲情,此为有福。 “千万小心,注意安全!”T最后说。 随后我拨通了另一个电话,这是一个我不太常拨的号码,但每年生日那天我必定会收到从这个号码打来的电话,不等开口就会听到“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那是一个大姐姐唱给小弟弟的祝福。 姐姐大我许多,几乎隔了半代人,我在她注视和关爱下长大。小时候,姐姐总是牵了我的手走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长大之后,天各一方,浓情未改。记得几年前回国,恰赶上武汉下了场罕见的雪,我们一起去给年迈的父亲买他爱吃的包子,走在雪地里,互相谦让一双手套,最后只好一人戴了一只,然后另一只手像小时候一样紧紧牵在一起。姐姐已过半百,我已人到中年,但牵起手,温暖依旧,知道骨肉之情跨越了时空不改,生生不息。 “千万小心,注意安全!”姐姐同样说。 放下电话,几乎落泪,因为突然想起了某次也曾在异国他乡过生日时向家人报平安:那是十年前的西奈半岛、那是红海之滨的一个电话亭、那是骄阳似火的一个下午,阳光穿过玻璃照在胳膊上,电话那边是老父亲同样的叮咛。如今,斯人袅去、叮咛不再,唯有十年前的北非阳光依然明亮,陡然射进记忆深处,顷刻断魂。 带着被强大情景记忆力唤起的无边思念,我蹒跚在五彩斑斓的印度街头,蓝色之城的鬼魅之光变换在我年长了一岁的身躯上,仿佛是爬行在皮肤上的一条变色龙。 吐着红色的信子,变色龙抬起头,看着我瓮声瓮气地说: “生日快乐!”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赶公共汽车,蓝色之城我并没有拍够,但由于时间紧迫,无法再多停留。蓝妹妹三个月的印度签证即将到期,我后面还有一半路程没走,我们同行的时间也所剩不多。 天刚刚放亮,汽车颠簸在乡间平原上,尘灰飞扬如旧,公路两旁树影婆娑,像是企图囚禁住汽车的栅栏。猛然间,在前方晃动的栅栏间一幅奇景映入眼帘,连忙叫了蓝妹妹看。 天际还是一片铁灰色,左前方的地平线上突然现出一个硕大的、紫色的圆盘,不带一丝亮光、不带一点变化,毫无立体感,扁扁的、平平的、森森的,孤独地挂在深灰色的云间,好像是上帝蘸着自己的血,画出的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圈,然后随手抛在黑色大地和灰色天空的交界处,鬼魅无比、妖气十足。 “呀?太阳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蓝妹妹大为惊奇。 “咱们很幸运,这种太阳也许只能在印度见到,因为看到它必须有两个条件,第一是在平原,所以才这么大,这么圆;第二是必须在空气污染很严重的地区,大气里污染把太阳的光线过滤吸收了,才会出现这种颜色,而且把太阳周围的光线也吸收了,所以太阳才没有亮光,看起来和周围云彩没有关系。”我解释道。 于是,我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大自然送给我们的礼物。 紫色瘆人的太阳继续平平地挂在天边,不动声色,妖气弥漫。渐渐地,圆盘的上部有一点点红色侵入了紫色,鬼魅之中出现了生气;极其缓慢地、悄然地,更多的红色挤入,圆盘由上至下开始透亮,变得斑斓,接着竟然变成上红下紫的盘子。妖气散去,灵气始现。 随后,一点点金色侵入了红色,如同一滴宣纸上的赤丹,慢慢润开,四散荡漾;圆盘里浮紫流丹,金河流淌,立体感始现;圆盘变成了一个由暗至明、由紫至金、由平至圆、变换无穷的球体;围绕着球体上部的云层中出现了条条金丝,像蜘蛛的手臂,以不可察觉的速度慢慢舒展、伸延。 瞬间,球体内的颜色像是开了锅,奔腾缠绕、蛇龙游走、姹紫嫣红、气象万千;周围的云层彻底摆脱了灰色,变得通亮、变得金黄、光芒万丈。 最后,太阳似乎向上一跃,终于显露出傲视寰宇的霸气。它挥去了一切暧昧和丰富;斩断了一切青涩和迟疑,它肆无忌惮地腾然而起;无所顾忌地狂展怒放,蜕变成一团目不可视的宇宙之火,熊熊燃烧在天际。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大自然的魔术,哑口无言,似有一条长蛇顺着脊椎爬下,四体发麻、魂飞魄散。 我们可以用流光溢彩的词汇描绘如此奇景;我们可以用浪漫华丽的诗句赞美如此时刻;我们可以用我们整个物种的生命周期膜拜这神奇造化,可是,我们将永远看不见施展了这魔术的那双手--那个永生的表演者;那个卓绝到唯有自娱自乐、独孤求败的魔术师。 魔术师是不可知的,因为他本不可知;魔术师是不可喻的,因为我们没资格。 真正的摄影师,无不敬畏自然,就是因为我们经历过太多如是时刻,我们被无情地昭示: 汝辈卑微如蚁!汝辈生命如烟!汝辈的存在,相对于宇宙,是一个没有听众的冷笑话! 东方红,太阳升。早晨好,印度! 经过一天的奔波,在夕阳里,我们到达了Udaipur。 一进城,扑面而来的是一种舒适和惬意。此地是昔日麦华王朝的首府,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千湖之城,游客云集,商业气氛始现。 背包客聚集的客栈基本都在老区,绕湖而建,每家客栈的顶层都有可以眺望湖景的露天餐厅,一家比一家高,好像在进行着餐厅高度选拔赛。 餐厅的桌子上铺有桌布;桌布上铺有餐巾;餐巾旁放着白色的瓷餐具,这似乎是在德里之外第一次见到,蓝妹妹说我们终于进入文明世界了。 文明世界里也有荤食供应,我饥不择食地点了一份羊肉,端上来的是一盘浸在白色糊糊里的带骨肉,不但尝不出是什么肉,连是否是熟肉都尝不出,狼吞虎咽吃下。 夜色降临,晚风微凉,露天餐厅的大银幕上开始放电影,各国背包客们纷纷从房间里取来了披巾,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互相依偎着看电影。这是一部cult电影,我依稀记得曾经看过,很文艺、很有深度、形式感很强,都是以印度著名古迹为背景,相当穿越,经常是头一秒钟一群坏蛋还在泰姬陵追杀一个好人,那好人转身一跃,就跃到了千里之外的某个古迹的房顶,看得下面的观众哈哈大笑。这些背包客刚刚在印度各地看过这些古迹,电影里不合逻辑之处自然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知识有的时候是对艺术的稀释,这再次证明了我不做攻略的前瞻性。想到这一点,我很得意。 不等电影看完,我的胃开始翻腾,暗叫一声不好,回到房间服下腹泻药,依然无效,轻微的翻腾加剧到天翻地覆,头晕脑胀,浑身发冷,知道自己又中招了,那盘所谓的羊肉一定有问题。 几乎一夜未眠,早晨起来摇摇晃晃地夹了“孤独星球”去餐厅和蓝妹妹碰面。一开门,看见蓝妹妹站在走廊里,对着一面镜子正把自己的手指往眼睛里面捅。 “哎!大早晨的,不要在这里吓唬人好不好!”我见不得别人戴隐形眼镜。 蓝妹妹用戴好眼镜的大眼睛冲我忽闪了几下: “完了!你又是一脸菜色,你怎么回事?开始还是个游伴,后来就变成了一个病号,一路生病。” 她说的是实话,回想起来,我们在火车上相识的当天我就中招,拖拖拉拉一路,唯一健康的时候是在Rishkesh修行的四五天,然后是受伤;期间咳嗽、牙痛、轻微腹泻不算,现在又病得不轻。 “蓝妹妹,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一个中国病夫的完美形象。” 点了杯姜汁,神智不清地和蓝妹妹讨论行程。 蓝妹妹说:现在开始进入旅游旺季,车票难订,最好把后面行程的联票买好。我说:随便。 蓝妹妹又说:下面有两个世界遗产,可以分配两个白天,晚上在火车上度过,这样节省时间。我说:好。 蓝妹妹还说:再后面就要决定向东还是向西。我说:随便。 “什么叫随便?那样我们有一个人就必须要走回头路。我的目的地是孟买,你的目的地是Varanasi” “你去孟买这种大城市干什么?” “据说孟买有家全印度最豪华的电影院,我一定要在宝莱坞看场电影,要不然你跟我去孟买看电影?”蓝妹妹说。 “你多大了,还追星?如果去孟买,我岂不是要走回头路?宝莱坞?。。。。。。还是算了吧,我要去东边的Sanchi。” 蓝妹妹用手机查了一会,说: “我查不到Sanchi的信息,可能中国人去的比较少,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很清楚,但Sanchi是我来印度的原因。” “为什么?” “我去一个地方旅行的原因都很简单,没什么理智。当年去埃及是因为有一次在博物馆里听到一个人在耳边清晰地说了一个名字‘图堂卡蒙’,觉得浪漫至极,就背包去了埃及。来印度是因为曾经看过一张照片,上面是几千年前的一个石雕拱门,极其精美,我发誓要亲眼看看,所以就跑印度来了,这个门就在Sanchi 。要不你跟我去看看?” 蓝妹妹犹豫了一下:“那我就要走回头路,我没时间了。” 最后,我们终于将大致的行程订下,正要谈论具体车程的时候,我一阵眩晕,腹中翻江倒海,箭一般地冲进洗手间,直吐得天昏地暗。 看我凄凄惨惨的样子,蓝妹妹叹了口气,主动提出她去火车站买票,我在客栈休息,我求之不得,连声道谢。 蓝妹妹说那后面的车程我就替你做主了? “随便”我说。 在房间里不知昏睡了几许,猛听见门被撞开,坐起来一看,一个印度小女孩站在床边,原来忘记了锁门。小女孩陡见我胳膊上藤盘蔓走的纹身,尖叫一声跑了出去。 时间已近黄昏,不知不觉已经昏睡了一整天。摇摇晃晃地起身刚把门锁上,就听见敲门声,原来是蓝妹妹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插着吸管的椰子。 “搞掂了,在售票处改来改去的,后面的车票全都买了,但好几程没座位,在waiting list上等。你先喝点椰汁吧,对胃好。” “没座位?” 我无法想象以我目前的情况,加上半残废的左手和两个大包,在拥挤的火车上如果没有座位会是如何?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对了,在火车站碰到一个和我一样辞职出来周游世界的北京女孩,她一个人在国外溜达了八个月了,我们聊了好久。”蓝妹妹说。 “知道、知道!还是你们女的狠!”我没好气儿地说。 原以为自己走江湖本领一流,可自打认识了蓝妹妹,发觉自己完败,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一路走下来,竟然发现行走在印度的还有一个“蓝妹妹兵团”,约有二、三十名“蓝妹妹”,唯独不见“中国男子义勇军”,越发让人气馁。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从基因学的观点看,作为一个物种,在未来男性将要消失,世界上将只有女性能够生存下去。基因的单一性注定了一个物种灭绝的危险,以我在旅途上看到的女性在生活方式上显示出的多样性,似乎暗暗佐证了未来男性将被从基因库中除名的可能性。 “我们真的有那么惨么?”我惨兮兮地想。 蓝妹妹拿出一大叠火车票,说: “这是我的,我要去印度大陆的最南端,那里有个天涯海角可以看到三个大洋,两大洲。我要去扔个漂流瓶,许个大大的愿。” 她的脸放着光芒,又流露出那股童真。 “好样的!蓝妹妹!”我看着她的眼睛,心里默默地说,“保持住这童真,它是最珍贵的东西。” 蓝妹妹递过来一叠车票:“这是你的。” “我不拿!你替我拿着吧。”我坚定地耍赖。 接过车票就意味着接过了责任、接过了负担,意味着放弃了自由,这档子傻事我不做,我要抓紧时间享受最后几天的自由时光。 “你这人有时候像小孩,很任性。票放在我这儿丢了不管哈。”蓝妹妹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我。 在蓝妹妹的坚持下,我跟了她出门吃晚饭。我破天荒地没有背相机包,一来是没心情,二来是几乎背不动。两天没有吃东西,体力已近枯竭。 傍晚的湖畔红霞漫天,彩云涌动,微风里透着新鲜而湿润的水草味道。湖中间耸立着一个白色的大理石宫殿,那是昔日邦主的夏宫,现在是全印度四个超豪华七星级饭店之一,任何愿意每晚花费至少一千美金的世人都可以来此窥视一下何为皇家待遇,在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同时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湖心夏宫被火把照得通亮,白色的大理石宫墙蠕动的金色火光与落霞共舞;远处群山上白色的宫殿被灯光勾画出迷离的线条,像是浮在空中的楼阁;湖面上波光粼粼,或有几艘送客的渔船来往,笛声唱晚。 这,竟是一个浪漫的夜晚。 印度可以给旅人很多感觉,比如:震惊、沉静、深邃、飘零、从容。。。。。。甚至是厌恶,这个古国大地无处不笼罩着思辨的理性、飘忽的神性、悠闲的惰性。她丰富的文化、独特的传统、狂热的虔诚可以让观察者在不自觉中陷入幽暗的自省和冷静的沉思,但任凭五官被搅动得如何天翻地覆,都与风花雪月相去甚远,似乎,这是一个不懂浪漫的民族;这是一个被浪漫遗忘的角落。 这是一个精神的国度,与身体无关。 但是,Udaipur是个例外,它真的很浪漫,尤其在夜幕初合、烛火摇动之时,晚风里漂浮着一种萌动、荡漾着无声的小夜曲。 蓝妹妹兴趣颇高,频频拉着我给她照相,平时是我求她,现在是她求我。可我的状态实在不佳,只感觉天旋地转,双腿发软,步履踉跄。 找了一个露天顶层餐厅坐下,正对着湖光山色,远眺湖心,夏宫深处依稀人影浮动,不时有叮当钟声传来; 习习晚风吹得桌上的烛光飘忽不定--餐桌上竟然点着烛火!桌上有一只小花瓶,里面竟然还插有一朵假玫瑰! 这还是在印度么? 蓝妹妹点了烤鱼,我本来想和她开玩笑说是否知道这恒河里的鱼是吃什么长大的,可是话到嘴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桌子上气喘如牛。 服务生训练有素,衣衫整洁,服务态度国际一流,对我热情地说: “拉肚子是你们外国游客独有的奇特现象。” “靠!你TMD还好意思说!”我想。 “如果世界上发生一场大瘟疫,能活下来的绝对都是印度人。”我坚信不移地对蓝妹妹说。 烤鱼端上来,蓝妹妹叉了一块,酝酿了半天,深情地放入口中,半天不语。问她味道如何,她不答,叉子悬在空中,又酝酿了半天,深情地自己对自己说道: “记住!这不是中国!这不是中国!” 不用再问,我知道那烤鱼味道如何了。 晚饭只尝了几口,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几次作呕,却吐不出来。再三向蓝妹妹道歉,知道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定十分倒胃口。 下得楼来,被晚风一吹,再也坚持不住,当街呕吐起来。 就这样,蓝妹妹在印度唯一浪漫之地的唯一浪漫晚餐被我这病号不费吹灰之力地毁掉。 蹲在街上,腹中苦水尽倒,七窍体液乱冒;此刻,我是浪漫之都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回到房间,一头栽在床上,人事不醒。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感觉一条冰凉的毛巾盖上额头,同时听到蓝妹妹遥远的声音: “坏了!你烧得有点迷糊了,要不要去医院?” “听了你的故事,我还敢去医院?” 恍惚间,我努力抓住一丝游走的记忆,像是试图抓住一块澡盆里滑溜溜的肥皂。 那天晚上,蓝妹妹守到很晚才走。有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她坐在床头的地板上,就着黄色的灯光在读一本放在膝头的书,书名叫做《内观》。 现在,这本书正静静地躺在我面前的书桌上,在我码这些文字回溯印度的时候。 一根蜡烛纹丝不动地燃烧在赭黄色的封面里,它曾经默默地照亮了那条我用双脚丈量过的远方之路;它曾经默契地跳动在一个和我同行的女孩安详的双眸之中;现在,它又无声地指亮了一段心灵的旅程,幽宁旷渺、微妙玄通、见在前方、直通彼岸。 ----------非旅游片与旅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几十个妃子们被投入火堆之前留下的手印 看来这是一个四人帮。 “食物都很好吃???”--这位是在说梦话么? 到达印度的第三天。蓝妹妹给我拍的第一张纪念照,当时还不知道她是中国人。 到达印度的第23天,我成了一个走不动路的病夫,蓝妹妹成了我的守护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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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9 ojx111 2012-11-13 10:18
This is a ZT series. I like it very much. The original author is Felix_Tian. In order to let people in 国内 to read it, I post here. 勉强收拾好了行囊,退了房,无精打采地和蓝妹妹走到一个河边的餐厅坐下,蓝妹妹说: “完了,你又变成一脸菜色的病夫模样了。” 的确,伤痛不仅仅局限在手上,整个人像个蔫黄瓜一样无力,头昏脑胀,双腿发软。 蓝妹妹向老板要了碗冰块,敷上后收效甚微,不禁又破口大骂那流氓教练。 到达城里的火车站时已经是傍晚,在一棵参天古树下放下沉重的背包。 红日渐沉,暮色骤合,成群的蚊子蜂拥而来,挥之复返;一头驴踱到面前肆无忌惮地撒了泡黄黄的尿;一头公牛在不远处企图强奸一只黄母牛;几个男人在浇灌墙角。。。。。。世界开始变得难以忍受。 为了躲避蚊虫,我们走进候车室。不大的候车室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盯着我们。印度人走到哪里似乎都带着两张毯子,一张铺地,一张盖身,大地做床,走到哪里都可以歇息睡觉,也算得上是一种潇洒。 蓝妹妹去上厕所,我一人孤独地守着几个大包,浑身发冷,冷到开始哆嗦,手上的伤痛愈加强烈,整个左手的皮肤稍触即像针扎般疼痛。在异族人的无情目光里,一股强烈的思乡之情骤然袭来。 我眼前出现了一个幻想的时空之门,门那边是温暖的家, 我站在门前犹豫着要不要一步跨过去,我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床前黄色的灯光,感受到了床的舒适温暖。 我知道,现在我面对的是路途上必然会遇到的各种艰难困苦中之一,绝大多数时候,克服这些困苦只是一个自己和自己作战的过程。 我们自身的习性反应和本能的趋舒适性会使我们忘掉自己的潜能是多么强大、自己的意志力是如何无坚不摧。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当年纵横天下的八旗子弟在短短的两代人后就举不起刀剑,并非因为肌肉萎缩,而是他们已经忘掉了如何克服不安乐、如何挑战不舒适,他们患了精神上的阳痿症,他们输在自己和自己的战争里。 面对近在咫尺的时空之门,我犹豫再三,终于咬牙大声说出:“No!”。 那张门倏然而逝。 挑战自己,是我背包出行的目的之一,一切困难最终都将变成我的财富,把我变成一个精神上富有、身体上坚韧的人。 当蓝妹妹回来时, 看我在发抖,摸摸我的额头,说你在发烧。她从背囊中拿出退烧药和抗生素给我服下。 我出发前低估了印度旅行环境的险恶,高估了我身体已然消退的抵抗力,因此只带了痢疾药和白花油,如果没有蓝妹妹同行,还不知道要多吃多少苦头。蓝妹妹从国内带出来的药,在国外溜达一年的时间里都没怎么动,在遇见我之后,被我像孙悟空吃人参果一般稀里哗啦地消灭了大半。 “蓝妹妹,你现在要是抛弃我必遭天谴。”我宣称。 病痛让我焦躁烦恼,变得有点无理取闹。 “哎!我可没有义务照顾你!”蓝妹妹不让步。 “蓝妹妹,我问你,你在Mother Teresa House做义工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虽然发烧,我的思维仍然清晰。 “嗯。。。。。。有两点,”蓝妹妹一板一眼地回答, “第一,有些人太需要帮助了,我们多帮助一些别人,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第二,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时候应该多帮助别人,也许到老了的时候自己也需要别人的帮助。” “说的太对了,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并没有意识到。” “那是什么?”蓝妹妹上套。 “那就是,你在Mother House是职业培训,遇见我才是上岗。” 我收套。 “好吧,就算是吧。”蓝妹妹一边帮我从登山包里翻衣服一边平声静气地说。 看着蓝妹妹平静的面容,我有点好奇她是否已经修炼到了不会生气,从我遇到她那天起,她一直就是这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样子。于是,我决定和她开一个恶毒的玩笑,大抵病痛把我心里的黑暗面给翻露无遗。 “蓝妹妹,我给你讲个笑话哈:一个老头病入膏肓,在弥留之际他拉着老伴的手深情地说 :‘亲爱的,我这一生就快走完,回想起来,你陪我度过了那么多的困境--在我失去工作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在我们房子着火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在我没钱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在我生病的时候,你在我身边。。。。。。现在,我终于认识到--你,就是我的Bad Luck。” 讲毕,我把下巴扬起15度角,斜着眼挑战似地看着蓝妹妹,知道自己这时的模样一定十分欠抽儿。 哪曾想,蓝妹妹连头都没抬,应声不紧不慢地答道: “你知道我在Mother House伺候的是什么病人么?都是那些从大街上收留回来的轻度精神病患者,都你这症状的。” 我立马收声,好汉不吃眼前亏是也。 人言“上善若水”,但在旅途上,平静如湖水则行不远;奔腾若激流则易枯竭,唯有刚柔并济方能源远流长。 我懂这个道理,看来蓝妹妹更懂。 古人对君子有三条衡量标准: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其言也厉。我把这君三条比划在蓝妹妹身上倒也符合,始信一个人能够把万水千山走遍必有其道理,那就是君子尚远行,背包必君子是也。 蓝妹妹替我穿上外套,再套上冲锋衣,当我的左手从衣袖中穿过的时候,就像千万枚钢针扎在其上。 于是整个候车室里的印度人就目瞪口呆地看到以下情景:一个中国女孩在给一个中国大男人穿衣服,那中国男人跳着脚高呼:“哎哟!哎哟!疼!轻点儿!疼”;那女孩应声安慰:“勇敢点! 勇敢点!” 蓝妹妹被四周射来的、看戏似的目光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一边低头替我拉拉链,一边解嘲地说: “知道的是你手受了伤,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带了一个弱智大男孩旅行呢?” “哦!这个容易,这个我最拿手了!” 我一边说,一边向她做了个伸舌对眼儿的鬼脸。从此以后,我经常做这个样子逗蓝妹妹开心。 上了火车,爬到上铺,闷闷不乐。根据经验,这种运动伤至少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而我身在旅途,要背包行走,要拍照,要用左手拧对焦环。。。。。。缺少了一只手,一切都做不成,连生活都不能自理。。。。。。无计可施! 把头枕在摄影包上,把帽子扣到脸上,把左手举在空中,暂时用耳机里的许巍忘却目前的无奈: 青春的岁月 我们身不由己 只因这胸中 燃烧的梦想 。。。。。。 体会这狂野 体会这孤独 。。。。。。 这是 我的完美生活 。。。。。。 这样的旅程还能称得上完美么?仔细再听,许巍的悠扬让我突然豁然开朗:一盘精美的佳肴必是调料的精妙平衡;一杯醇厚的酒必是口感的丰富递进。生活里,少年得志未必是好事,一帆风顺必有遗失。回想这次印度之旅,一路走来收获颇丰,所看到的丑陋恰恰构成了印度的光怪陆离;所经历的不适恰恰构成了旅途上的酸甜苦辣,正如往菜里加盐后补进去的一点点糖,也似扔进花椒大料后添进去的一小片香叶,佳肴因为反向的味道而变得口感丰富、回味无穷。 万法唯识,唯识无境。 一切,都是阅历;一切,都是营养。 。。。。。。 如清风自在地旅行 掠过这辽阔的原野 掠过夕阳里的远山 。。。。。。 飞越这辽阔世界 飞越那洁白云海 。。。。。。 这,着实是我的完美生活、我的完美旅程。 陶醉中,感觉到有人捅我,掀开帽子一看,是蓝妹妹的盈盈笑脸。 “嘻嘻,被一群大叔围着的感觉真好,你快给我翻译一下,我不太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 我向下一看,原来四五个鬓发苍苍的印度大叔圈坐在地上,把蓝妹妹围在中间,其中一个拉了她的手在给她算命。 我不知道蓝妹妹是否自己意识到,她的身上有一种温柔的亲和力--毫无威胁、毫无棱角、充满女性味。这种亲和力使她可以自如地融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被人自然地接纳。正是因为这一点,与她同行极大地增加了我作为一个摄影师的拍摄机会,常常是在我还没来得及拿出相机,她就和周围的印度人交成了朋友,使他们很放松地面对我的镜头,我该做的事情就只剩下手疾眼快,过片如飞了。 看到我从上铺探出头盯着他,那个牵了蓝妹妹手的算命大叔吞吞吐吐地说: “她将来会生儿子。。。。。。这个可能性大约是60%。。。。。。当然。。。。。。可能会低一点,大约是50%。。。。。。” 我差点没笑出声,这是我多年前玩的把戏,至今还在家族里还传为笑谈。感情印度人也山寨?于是我翻译给蓝妹妹听: “这大叔说将来你要么生男孩,要么生女孩。” 蓝妹妹忽闪着大眼睛,似乎半天没弄明白。 在地下围坐的大叔里,有一位僧侣相当打眼,他白髯飘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后面是一双开朗聪慧的眼睛,身上穿着飘飘的橘黄色袍子,一副仙风道骨模样。他歪着头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算命大叔忽悠,场面有点搞笑。 我坐起来,忍痛翻出M6,把 Ilford 400度胶卷push到800度,光圈开足到1.4,速度竟然还有1/60,在昏暗晃动的列车上这个速度应该不够,但也只能如此了。徕卡镜头的对焦环下面有一个小扳手,可以轻松地用小拇指转动对焦环,所以尽管左手仍然万针扎似的痛,用小拇指勉强对焦仍可以基本保证焦点准确。 僧侣大叔名字叫Lan,英文非常好,他谈吐睿智,风度翩翩,能看出受过良好的教育。从蓝妹妹那里,他早已知道我是个摄影师,所以毫不惊奇地坦然让我拍了几张。 天光放亮时醒来,活动一下左手,不禁喜出望外: 也许是蓝妹妹的抗生素发挥了作用,左手的大拇指虽然仍然红肿得像根胡萝卜,但整个手上皮肤针扎似的疼痛已经消失,其他四个手指已经可以活动,我又可以生活自理了。 火车靠停在一个小站,下了车,心情愉悦地在月台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弯腰触地,骄傲地向周围的印度观众展示我浸淫了一周的瑜伽功力。 金锣腾空,喷薄如炬,黑夜已成往事,梦魇不再,世界又重新变得光明和美好。 Lan背着行囊走下车,问他是否要走了,他说是的。问他的家在哪里,他笑声朗朗: “哪里都是家,哪里都不是家。 哈哈!” 说完,转身融进人群,橘黄色的袍子闪动了几下,就消失在一片金光里。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旅行,火车到站,再转公车,于中午时间终于到达目的地Pushkar。 一下车,就被一帮客栈的掮客围住,蓝妹妹用手机里的GPS查了一下说距离客栈集中地只有几百米,于是我们收了几张递过来的名片,背着包来到闹市区。 在印度找客栈是个考验耐心和体力的活儿,由于客栈绝大多数是家庭经营,因此对卫生的理解各不相同,经常可以遇到一个大堂整洁的客栈,房间里肮脏不堪,所谓刚换的床单上布满了前人的头发和体液;臭虫在枕头上爬;老鼠在床下面跑。所以找客栈的第一要素就是一定要上楼挨间查看,床单不用说,洗手间里的热水也一定要检查,否则洗冷水浴的机会很大。 印度的楼梯一般都狭窄且陡,我骨折过的脚踝实在难以承受着两个大包的重量频繁地上下楼,所以在与蓝妹妹结伴不久,找客栈基本就成了她的专职工作,我的专职是在门口看包,一边抽烟一边欣赏过路的佳丽,算是一份美差。 蓝妹妹负责找客栈的另一个好处是她相当地会砍价,软磨硬泡直砍得店家头破血流,而当我出马的时候从来没有砍下来过一分钱。蓝妹妹说类似的情况以前在她和另外的男孩同行的时候也发生过,客栈就只给她一个人让价。女孩走江湖有女孩的优势。 南方的天已经很热,毒日之下,开始饥肠辘辘、眼冒金星、两腿发软--这是我每次辗转奔波、到达一个新地方找客栈时候的标准状态,这回还加上了一根肿得跟胡萝卜似的手指头。 一个小时过去了,在勘察了N家客栈后,蓝妹妹还在锲而不舍地继续寻找,而我坐在树下,头晕眼花,佳丽已无颜色,香烟更无味道。终于,蓝妹妹从一家客栈里从从容容地踱出来: “这家不错,正好有两间房对着湖,价钱也好。” “那还等什么?就是它了!” “再往前找找吧。” “为什么?” 我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我的肚子也是。 “这家。。。。。。。我有点不好的感觉,好像不止一个人有房间钥匙。我曾经看过一个帖子,一个台湾大哥投宿客栈,被人下了药,晚上有人进去抢走了所有的东西。” “还有这事?那岂不是太好破案了?报警呀!” “你以为印度的警察管事儿?”蓝妹妹少有地哼了一声,“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在这儿的留学生,他告诉我。。。。。。” “等等,还有人来印度留学?”我由衷地不解。 “有,他们有二十几个同学,都来自河南,其中一个感冒发烧去医院看病,结果两天后死在医院,印度的警方最后不了了之,连个说法都没有。” “为什么不打官司?” “在印度,随便一个官司就拖个十年、十五年的,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同学的老父母只能从中国赶来把独子的骨灰盒捧回去。所以在那些留学生里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只要生病就回国。” “你知道我原来的工作是什么?” 蓝妹妹转了话题。 “不是做软件的么?” “我是学软件的,后来的工作是HR,我是面试官。我的直觉很好,在面试一个人的时候,开头十几秒就能把人看准。在旅行的时候很多时候我靠直觉,安全第一,如果感觉不对,无论多好、多便宜的客栈我都不住。” “这么神?那你第一次在德里火车站遇见我时的头十几秒的印象是什么?” “好人一个。” “直觉真准!” 安顿好行囊,在一个餐厅里,蓝妹妹朗读着刚从手机里查到的信息: Pushkar是印度教的圣城,它是全印度唯一的一个地方,有供奉梵天的寺庙。梵天是印度的三大主神之一,创世纪之神,相当于中国神话里的盘古。他在创造出来宇宙万物之后,就把世界交给主管毁灭的湿婆和主管秩序的毗湿奴管理,自己则进入永恒的冥想。Pushkar中心有一个圣湖,传说是由梵天创世纪时落下的一片莲花瓣化成,湖周围有近两百家寺庙。 “你看,人们多势力,看人家梵天不管事了,就把他给忘了,只顾去求拜最有威力的湿婆。湿婆掌管毁灭,所有人都怕他。”蓝妹妹说。 我深以为然,人们根据自己的形象塑造了神像,人们何尝又不是根据人间的世故对待神灵。 同时,我脑子里开始闪烁出一段短片,那是多年前在普陀山的小径上,几个虔诚的大嫂一手挎着黄色的香包向上爬,一手拿着毛主席语录大小的小经书念念有词。大嫂们说,把手里的经书念了N遍之后,观音就会有求必应;再念了N遍之后,观音就保佑出门逢凶化吉,水火不侵。 如果信教的目的只是功利的现世报,那么宗教是否还有其意义?如果信教是为了用“求”去换取“被施予”,那么人们是否还能真正触摸到神性? 人言“求人不如求己”,在我看来,这句话放在宗教里同样意义非凡。宗教的目的是为了助人解脱、通达自在;信教的目的是为了满足灵命、告别苦恼、升华精神。而功利,从其本质上讲,与神性背道而驰;求施予,从其目的性看,是对神的讥诮。 与其求神,不如求己;与其被棒喝,还不如狠狠地敲一下自己的脑壳:“蠢货!为什么还不开窍?”。 卑微如吾辈,心中仍有神的火种在燃烧,温暖了自己是福,照耀了旁人是德。 吃过饭,虽然困乏不堪,我们仍然决定先去圣湖看看,毕竟近在咫尺。 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下陡峭的台阶,来到湖边。抬起头,四下张望,我目瞪口呆:这圣湖的水面是如此之辽阔,以至于它看起来像 。。。。。。一个鱼塘。 这梵天唯一的圣湖真的就只有一个鱼塘大小,旁边围了几个池子,供人们洗圣澡。既无堂皇之美,又无灵境之幽,晒在明晃晃的午后毒日头里,仅然是一个。。。。。。鱼塘。 刚才还在说世人势力,可这也太过势力了吧?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睡觉的神仙无人理,悲乎! 我和蓝妹妹立刻决定第二天就走,此地既无仙气,又无灵气,不必久留。 傍晚,穿过一片臭气熏天、遍布排泄物的草地,我们在城边欣赏了Pushkar闻名的落日。回来的路上,在小巷子深处的药店里买到了一种白色的外伤消肿膏,涂在手上冰凉舒爽。 途径客栈旁边的一个旧书屋,看到门前立着一个木牌,上贴一张大照片,照片里,《国家地理》的头牌摄影师Steve McCurry 手持他的印度画册,站在这家小书屋前笑容可掬。 书屋里有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们留下的各类书籍,不少书扉上用各国文字签着龙飞凤舞的名字,抒发着情怀。玻璃柜子里锁着印度著名的《性经》图册和Steve McCurry的印度画册。问老板是否知道此人多么有名,他无比骄傲地点点头。 随手翻看了几本摄影画册,不由得感慨,《国家地理》被奉为摄影者的圣经,曾几何时也是我的圭臬,几多年后,它终究是浅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非旅游片与旅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旅途上的鬼脸 我心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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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9 ojx111 2012-11-12 12:01
This is a ZT series. I like it very much. The original author is Felix_Tian. In order to let people in 国内 to read it, I post here. 清晨,和蓝妹妹相聚在一个由一位世界瑜伽冠军住持的道场,门口的大幅照片上冠军在晨光里拧着高难度的麻花,招贴版上的课程表排得很满,每堂课两个小时,学费150卢比,相当于三美金。 练功厅宽敞明亮,落地玻璃窗正对着舒流的恒河和叠嶂的群山,盘坐起来,万界空明,心灵涤荡。 世界冠军披了桔黄色的袍子坐在后面压阵,台上一个来自德国的女瑜伽师客串讲授如何在教授瑜伽的过程中避免学员受伤。这课程是为未来的瑜伽老师设立的,对我来说段位有点高,开始的动作还跟得上,后来老师传授徒手倒立的时候,就感觉有点赶鸭子上架了。 我的搭档是来自澳大利亚的J,他身材高大,腰肢像蛇一般柔软灵活;他语调轻缓,带尽了谦逊,那里面也透着蛇一般的百转轻柔;直视他的眼睛,分明能感觉到一股谦和背后的坚韧和容纳,这是很多练功人共有的气质。 在J的帮助下,我翻起双腿做了平生第一个徒手倒立,但只坚持了十几秒钟就不得不求救,于是J像拎小鸡一样把我倒着拎起。 J动作标准,技巧高超,在二、三十个年轻的学员里鹤立鸡群,他说他学瑜伽只有两年,这是第二次来印度修行。他的话燃起来我的希望之火,看来两年之后把自己拧成个大麻花并非可望不可及。 下课,我和蓝妹妹一边卷着瑜伽垫一边谈着心得,听到我们的谈话,一个亚洲女孩跑过来: “哎呀!你们是中国人,太好了,我好长时间没讲中国话了!” 她叫S,带着一副黑边眼镜,说话干脆利索,语速很快,一脸的青春洋溢。这是一个来自贵州的姑娘。 S美眉是辞了职出国旅行的,她住在这个道场全职学习一个月,除了练功还要学习瑜伽理论和瑜伽历史,她说白天的理论课十分枯燥,所以经常翘课跑出去玩。 我们谈起各自的旅途,S说她只有一个月的印度签证,课程完毕之后要去非洲做三个月的义工。蓝妹妹听了眼睛一亮,说自己也可以考虑去非洲边做义工边旅行。两个姑娘立刻滔滔不绝地交流起路上的心得。 站在这两个年轻的中国女孩中间,我左看看、右看看,默默无语。 Rishikesh的大街小巷里,穿行了很多瑜伽修行者,他们大都身着宽松的衣袍,背上斜背着一个放瑜伽垫的布袋,远远看上去像是仗剑走天涯的古代侠客。 在这些修行者中,有一类人特别引入注目,他们穿着长及脚背的白袍,头上缠着白色包头,背上的布袋上露出块白羊皮,他们的人数女多于男,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目光空视,步伐轻灵,用蓝妹妹的话说,那是在飘。 他们属于瑜伽的一个特殊流派,叫昆达利尼。昆达利尼的意思是大蛇,所以这个流派也叫做蛇王瑜伽或者蟠龙瑜伽。我的iPhone里有一段几年前下载的昆达利尼心法的3D动画:人体的中轴线上从会阴穴到百会穴绽开着七朵莲花,颜色花瓣各不相同,一条大蛇盘旋游走,顺着莲花螺旋冲关而上,直至百会,在那里大蛇游入太空,百会处万瓣莲花绽放,如盛开的烟花,连绵不绝,落英缤纷--那是三花聚顶的神仙境界。 这是一个非常难练的门派,有人练几十年仍不得其门,因此在世界范围内修炼的人十分有限,这次恰逢昆达利尼节,所以Rishikesh小镇上内功高手云集,到处可见白袍大仙们飘来飘去。 蓝妹妹说大仙们背的羊皮垫子说明他们可以打坐很长时间,他们飘忽的脚步是长期冥想的必然结果。 “我原来走路老是磕磕绊绊的,但在大山里打坐了十五天后,出来就觉得脚步轻了很多。那些练昆达利尼的都是冥想高手,自然走路像飘了”蓝妹妹说。 “你本来就快成大仙儿了,在大山里闭关修行好玩儿么?” “我去的是内观中心,在那里吃住都极其简单,全素食,学员间不许说话,只能写纸条,不许和人有眼神交流,每天要在自己的屋子里打坐至少二十个小时,什么都不做,只是冥想。” “你别说,印度人还是非常讲究精神上修行的,内观中心里绝大多数是印度学员。和我一起修行的有一个国内广东来的生意人,他说修行之后原来火爆的脾气改好了很多。” “十五天下来费用贵不贵?” “教学、吃住都是免费的,老师和工作人员都是义工。修行结束后随意捐款,这是一个非盈利组织,在世界范围内都有,你们美国也有,你应该去参加,很有意义,它是修行,不是宗教。” “那里可以自己做饭么?”我着实怕了印度饭。 “你想什么呢?那可是去修行!每天只有饼蘸糊糊” “ 那用不着等到修炼成道,我就先被饿死、直接成仙儿了。” “我来教你吧。”蓝妹妹热情地说。 下午,恒河边,风微凉,蓝妹妹披了她的厚羊毛长巾,开始向我传授内观心法。 “一切从观察自己的呼吸开始,排除一切杂念,用心灵观察自己的每一次呼和吸。” 蓝妹妹的话在风里听起来飘忽断续,一如那飘渺的心法。 “下一步就是要能观察到呼吸时空气流经上唇的感觉,进而观察到呼吸时空气流经上唇时候的冷热不同,然后想象上唇上的任意一点,要能观察到这一点的任何感官感觉。” 我闭上双眼试了一下,除了耳边呼呼的风,什么空气都观察不到。 “这仅仅是最基础部分,下一步要用意念扫描身体,从头到脚,扫描到每一寸,要观察到每一个部位的感官。再下一步要能扫描到意念所至的身体的任意一点的感官。到这个程度就比较深了。” “这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 “可以,和我一起修行的印度同学有人达到,我只修到了前几步。” “看来修行无止境。” “是的,修行是一辈子的事情。”蓝妹妹说。 于是,在风里,我们一同闭上双眼,心如止水,开始静听自己生命的歌。 那是一首被我们忘却的歌,一直孤独地回响在寂静的殿堂,静听之下,它竟是如此简单,简单得如同婴儿的一个笑容;简单得如同一次伤痛。 时间开始粘稠。。。。。。 次日,恰逢蓝妹妹的生日,我们席地坐在一个满是大麻味的河边餐馆里,一边吃着煎蛋,一边交换着见闻。 “今天我又碰到了那个一天换一个客栈的日本美眉,她终于把她的房费从300卢比换到了75卢比。”蓝妹妹说。 75卢比相当于两瓶易拉罐可乐的价钱,约一块半美金。我们每天都可以看到那个孱弱的小姑娘背着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大登山包在搬家,好像她旅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坚定不移地找到最便宜的客栈。 “今天,我又在河边看到那个愁眉苦脸、每天找地方跳河的韩国美眉了。”我告诉蓝妹妹。 “那不是韩国美眉,是中国人,我有一次还和她一起上课来的,她有舞蹈基础,功底不错。” “我今天还遇到了那个一天换一个游伴的台湾美眉,昨天她的游伴是个帅哥,今天是个美女。” “真奇怪,蓝妹妹,你注意到没有?在印度绝大多数独行的背包客都是女孩?” “当然是这样啦!你才发现?不仅是在印度,上次我在埃及旅行时,碰到的独行背包客中十个有九个是女孩,都是被称为‘白骨精’的那种,只有一个是男孩,还是学阿拉伯语专业、利用假期去埃及练口语的。” “我们都嘲笑中国男人都跑到哪儿去了?难道不出门吗?难道不旅行吗?难道都去赚钱买房子去了吗?房子有那么重要吗?” 我汗颜,因为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男人真是一种可怜的动物,负重而短命,还被女人指手画脚。男人是钢,脆而易折;女人是水,无孔不入;女人还是橡皮泥,可化为万形而不失其质,女人们水银泻地般的适应性在方方面面都超越男人,比如背包行、比如异国婚姻。男人用坚强掩盖着孤独,用自傲遮掩着僵硬;自以为无坚不摧地征服了世界,却被女人轻拂兰花指化去。 在男女战争中,男人是穿着皇帝新衣的胜利者,女人是给胜利者披上新衣的裁缝。 男人的可悲之处在于只知骄傲地攻城略地,自以为在征服,殊不知业已一败涂地。 “胡说!难道我不是中国男人?”我在为我的性别争取权益。 “可是像你这样跑出来的太少了!” “蓝妹妹,在路上你遇到像你这样辞了职、周游世界的女孩多不多?”我问。 “不是很多,不超过十个吧。” “那已经算不少了。”我黯然。 下午,我正在恒河沙滩上聚精会神地对着一头白牛取景,一回头,发现一只镜头正对着我,原来是S美眉蹲在后面。她拿了一台尼康数码机,比较独特的是用一只85/1.4作为旅行挂机头。不远处蓝妹妹坐在岸边东张西望,小镇并不大。 我们一起去看河边的Puja,这是落日之后的祭河仪式。 河边,各路宗师大仙高坐台上,遥对滔滔河水和立在水中的湿婆雕像,面色凝重;下面围坐着一群小僧侣,短发紫袍,一脸童真。各色的长袍、各色的包头、一色的空灵交织着在篝火中跳跃,使整个场面看起来像是把古罗马的长老院搬到了恒河畔。 祭祀的高潮是由一位著名的昆达利尼歌唱家演唱灵歌和传递圣火。眼镜蛇形的圣火灯盏在千百双手里被争相传递,火苗跳动在无数瞳仁里,映出对神性的虔诚向往;小僧侣们拍手高歌,童声伴着涛声飘进黑色的山谷。 祭祀结束,我和两个美眉去一家S推荐的餐厅吃宵夜。询问S美眉是否来印度后曾经拉肚子,她说从来没有,而且她也和蓝妹妹一样随处吃喝,全不忌口。听得我十分郁闷。 餐厅的名点是一种油炸三角盒子,中间包了香蕉之类的各色糖心,相当美味。不过在连吃了三个之后,我的肚子又开始翻腾,情急之下竟然找不到手纸,于是遭到S美眉的严厉批评: “像你这种人出门怎么能不带手纸,不仅要带,还要带一整卷。” 我默默地从S美眉手里接过递过来的手纸,悲愤地下定决心: “男儿当自强!” 第二天的晨练还是选在世界冠军的道场,正当我屁股朝天正在做伸展运动的时候,有人在我背上拍了一下,从两腿之间向后看去, 只见一个倒立着的S美眉光着脚在飞奔,她头发湿漉漉的,在练功房的每一个人背上拍了一下,然后飞一般跑了出去。 下课后去找她,教练说S美眉已经结束了修行,启程去了非洲。 空荡荡的,我若有所失。 迄今为止我在印度近距离只接触了两个同胞,都是女孩,都是单身,都在国外独行,都做义工。。。。。。她们旅行得轻松如意,毫无滞塞做作;她们平实地行走、安静地看世界、朴素地享受着青春。看着她们的旅途,我不禁感觉自己的生命中似乎缺失了一环,缺少了一段无法弥补的经历,同时心里也冉冉升起一种感动。 我们这两代人经历了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天翻地覆的几十年,从鄙视物质享受到一切向钱看;从极端贫穷到爆发式的致富;从义无反顾地盲从到坚定地拒绝相信,中国社会和人心经历了跷跷板式的戏剧性转变。随波逐流地滑行在这畸形的两极间,大多数人都忘掉了生活中一个最重要的目的--精神上的富有和自由,以及为精神牺牲物质的勇气和远见。因此,我看到了太多的物欲横流、太多的道德失缺、太多的麻木不仁。一度,我曾经对那个亲切而又陌生的祖国心灰意冷,因为看不到这个古国从精神上再度凌风的希望。 现在,我看到了,在路上、在印度、在中国背包客中。 物质的世界有维度,精神的境界无边疆。 一切刚刚开始,一切充满希望! 从印度回来后,我在facebook上看到了S美眉在非洲做义工的一些照片,照片里是垃圾遍地、不堪入目的肯尼亚难民营。我还看到了S美眉在她的朋友间为非洲难民家庭和孤儿募捐的号召。她的努力已经初见成果,她成功地用募捐到的钱给三十几个难民家庭买了小猪崽,两三年后这些小猪将长大繁殖,第一批收到小猪崽的家庭会把繁殖出的新的小猪崽捐给其他家庭。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好样儿的!S 美眉! 日子在飞快地过去,转眼已经在小镇呆了一周,又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和蓝妹妹一起下山到火车站买好了票。回来时途经一个农贸市场,买了些菜,一小瓶橄榄油和一个塑料碗,告诉蓝妹妹晚饭不要在外面吃,我主厨。 来到印度之后,吃一直是我最头痛的问题,口味是其中一个原因。我不得不承认,随着自己年龄和手艺的增长,对入口之物的品质和味道越来越挑剔,印度菜对于原材料毁灭式的、一视同仁的烹调方法和大量添加的香料对我的食欲是极大的打击。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卫生问题,在印度拉肚子是所有游客无法幸免的经历。在导游书中,对游客的建议中有一条是不要用自来水刷牙,因为自来水的消毒不达标,所以在外国人聚集的旅游区可以看到有的餐馆门前立着这样的招牌: “我们的做饭用水经过再次过滤”。 不过这并不解决问题,因为食品卫生问题存在于整个食物处理环节。在印度,餐具消毒是个不存在的名词,经常地,我在就餐前去洗手时看到黑乎乎的洗手池里堆满了金属盘,店家只是把这些在众人洗手水中泡过的盘子冲一下就再次投入使用。 我的胃并不如其他感官一样坚强,我的鼻子可以忍受无处不在的异味;我的眼睛可以忍受随处可见的排泄物;我的心理可以忍受恒河上漂浮的尸体,但是,我的胃却容不得处理不净的食物。因此,那个电热杯就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傍晚,蓝妹妹如约而至。 我的做饭工具只有一个电热杯、一个碗、一把多用工具刀和蓝妹妹从泰国带来的一双木筷子和一个木勺--对于背包客的旅途来讲,这已然够奢侈。 我先把几根茄子和几个西红柿用盐搓过,用开水烫过,去皮切块;在电热杯里把油加热,用葱花、蒜片炝锅,再加入一点豆豉--这来自那瓶在流亡藏人居住区买的老干妈,立刻,一股奇香在房间里腾起。加入茄子、西红柿翻炒片刻,再加入矿泉水,炖成一碗香喷喷的中国糊糊。 用电热杯煮了筒意大利面条,挑进菜卤,一碗中式打卤面大功告成。 再用电热杯烫了几根苦瓜,蓝妹妹把掏空的半个西瓜削平底做成一个碗,苦瓜切片,放入西瓜碗,加上蒜片和老干妈,拌出来的苦瓜不仅鲜美而且还带着西瓜的清香味道。 蓝妹妹挑了块茄子吹着气放入口中,深情地缓缓叹到: “哎!多久都没尝到这种味道的茄子了!” “可怜的孩子,在外面溜达的时间太长了!你最喜欢什么菜?” “蒸鱼” 蓝妹妹说。 “哈!这是我拿手菜之一。” 于是我们开始详细地讨论蒸鱼的技术细节,直讨论得口水横流,思乡情切。 “看不出你还是十项全能啊!”蓝妹妹说。 “蓝妹妹,你现在所看到的我的本事只是冰山之一角,九牛之一毛。” 人生经验告诉我,推销自己和做菜一样要讲究火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草草吃了几口,让蓝妹妹慢吃,我去上课。这是在Rishikesh的最后一天,我一口气选了三堂连课,分别是“初级瑜伽”、“中级瑜伽”和“冥想”。 蓝妹妹说我这是最后的疯狂,说这么密集的折腾身体会吃不消,随后发生的事情被她不幸言中,事实再次证明蓝妹妹在不远的将来成为大仙儿的潜力。 这是一个新找到的道场,漆成米黄色的房子也正对着恒河。 落日的熔金撒入窗棂,微风里带着河水的潮气,依稀的人声从河上飘来,夹着飘渺的歌。如同千百年间无数个美丽的傍晚一样,绿色的小镇坐在金灿灿的余晖里,看着生灵们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流水般涌来、潮水般退去。无动于衷地,它目视着人们倏放的生命,聆听着他们渐远的歌声,自从古远,直到未来。 寻常往昔,灵气依旧。一代代,不变的,唯有江山。 瑜伽教练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眼睛大而有神,他不像其他教练那样亲身示范,只是动口不动手,时不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 还是同样的准备活动,我一哈腰,双手轻松地触地,看来一周的功夫没白费,筋骨已松。四下张望,看到侧后面的一个德国胖妞使了吃奶的劲,双手也仅仅耷拉过膝盖,摇摇晃晃地像个断了线的木偶。 “菜鸟”我在心里用鼻子哼了一声。 下课,众人蜂拥而出,蓝妹妹出现在门口,她说她把一大碗面条吃得底朝天,也来上课。 中级班只有三个学员,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来自英国的女护士。课程开始,教练更加心不在焉,玩儿着手机连口令都喊错,手机看腻了,开始和我们聊天。他不时走到我们中间纠正动作,很快,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我被教练弃而不理,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我左右的两个女孩身上,频频问候,频频出手辅导。 蓝妹妹机警地开始和我讲中国话。 “啊?你们俩认识?”教练问。 “当然,我们是朋友。”我们异口同声。 于是,蓝妹妹也被放弃,教练开始专攻英国美眉,他的“辅导”是如此的明目张胆,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他“纠正”动作竟然是替英国姑娘提裤子。英国美眉压着气,几度拒绝他的“援手”。 也许看到我被冷落了太长时间,教练说我教你一个高难动作,说着,指导我身体仰弓,双手反向撑地,把身体弯成一个桥形。不用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做不出来,于是他双手提着我的腰,往下一放,瞬间,一阵剧痛从左手传来,我扑通一声仰摔在地。 我的左手大拇指关节原来就有个小包,这一段时间断断续续地在吃达赖喇嘛御医给开的大力丸,还未见效,这回竟又重伤在这教练手里。 下课,英国姑娘板着脸飞快地收拾好背包,夺门而出。我问蓝妹妹是否看出这教练是个流氓,她说: “当然,我从他辅导我第一个动作就看出来了,所以尽管很热都没有脱外套。” 曾经听说世界瑜伽之都里鱼龙混杂,这回算是见识到了。 下一堂的冥想课我们改到了另一家道场,上晚课的学员都不太多,只有我,蓝妹妹和两位两个日本姑娘。 教练年轻而认真,他关了灯,膝上搭了条薄毯依窗盘坐,远看像一尊纹丝不动的黑色雕像,背后恒河对岸的灯光泛来,依稀辨得到群星在窗玻璃上的眼睛。 我们盘坐在黑暗里,开始阖目注视着自己的呼吸。 世界变得沉静,时间在凝固,感官在隐去,思维成为空明,在这片寂静的黑暗里存在的唯有自己。 手上的疼痛阵阵传来,打坐的时间愈长愈难忍受,我开始心猿意马,加上要费劲去辨别教练浓重口音里的意思,后半堂冥想课基本在放电影中度过。 晚上回去,左手大拇指已经肿起,第二天早晨起来,情况更糟,大拇指肿得像根胡萝卜,不仅碰不得,其他几根手指一动就钻心地痛,整个左手基本是废了。 -------非旅游片与旅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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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10 ojx111 2012-11-11 12:57
山城里只有三条不长的商业街,两边林立着小店铺和客栈。经过一条狭窄黑暗的小巷子时,看到一群人在一个黑乎乎的铁门口排队,好奇地凑过去,原来他们是在排队看病。 联想到刚刚走过一个位于主街上的医院门堪罗雀的样子,越发好奇,仔细看了看门上方的公告,好家伙!坐堂的原来是达赖喇嘛的御医,每天早上6:45发号,只发45个号,医院到上午11点就关门。当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大内高手风范。 我决定凑个热闹找御医大人看看病,我的左手大拇指关节在健身房里举杠铃时弄伤,鼓起一个小包,历经半年不愈,时有疼痛,T已经提醒了我数次去医院看看,现在正好用它去试试御医的道行。拉肚子之类的小病就不提也罢,免得贻笑大方之家。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在屋顶阳台上支起角架拍日出。 MacLeo Gangi 依山而建,黄蓝相间的房屋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树间依见经幡飘杨。当朝阳从山尖升起,万道霞光刺破微蒙的雾霭,山鹰旋舞其间,如同五线谱上飞动的黑色音符。对面屋顶上一个穿了红裙的喇嘛踱着步高声诵经,书声琅琅,在空谷回荡,伴着清风,浑然一派世外桃源风光。 拿了号去看病,狭小的候诊室里坐满了人,皮肤白皙的外国人与枣红色的当地人泾渭分明,唯一相同的是每个人脸上谦卑而期盼的神情。 人生历历莫大于生死,权势名利莫高于医道。多么重要的事与生死比都是浮云;多么光耀的人在医生面前都要低头。医生们掌握着这世上的终极权力,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恐惧隧道尽头的黑暗。 候诊室的墙上挂了不少御医在世界各地讲学的照片,在一张发黄的报纸上我看到了一张生动的脸,手捧着一些黑色的小药丸。 门开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搀着一个身着黄色喇嘛服、外套一件白大褂、步履蹒跚的老人出来,我认出那张墙上的脸,只不过被岁月蒙上了半个世纪的蜘蛛网。 老人面无表情,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严肃地扫视着屋子里换成了笑意的脸们。他挪到天庭里一个洗手池旁,拿起一个大号搪瓷缸,招呼旁边十几个排成一溜的病人把一瓶黄色的液体倒进搪瓷缸,立刻,助手用手绢捂住了鼻子,原来那是尿。老人用一双长长的粗筷子翻搅那尿液,直打到起泡,倒掉,然后招呼下一个病人。 我暗想这似乎有点象中医里的望闻问切,但奇怪的是御医既不观察那起泡的尿液,又似乎没有闻,一双大眼睛仍然骨溜溜地、一遍遍地、严厉地环视着周围,同时手里不停地像打鸡蛋一样在打那缸子尿。打完,洗手,回屋,自始至终没问病人们一句话。我很好奇他如何区分那十几号人尿的,而且从中能得到什么信息。 轮到我,被叫进房间,老人端坐,旁边三个助手在穿梭。老御医用大眼珠子盯了我好一会儿,大概是看我披挂着两台相机,嬉皮笑脸、东张西望的样子像是来卧底的。老人用藏语低声嘟囔了一句,旁边干练有礼的小伙子同声传译,虽然他翻出来的是相当标准的英文,可在我听来老人的话像是古代太监在殿堂上的宣旨: “从哪儿来的呀?” 尾音必须上扬。 “美国” “美国哪儿呀?” 尾音依然上扬。 “加州” “哼,加州那么大,到底是哪儿块儿呀?” 上扬中带了明显的不耐烦。 “旧金山” 老人立刻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大串藏语,从中我听懂了伯克利这个词,于是立刻点头: “伯克利和旧金山就隔个海湾,您去过?” “我当然去过,还待了很长时间。我在美国很多城市都讲过学。” 老人说起来略带不屑。 御医给我开了三种黑褐色的小药丸,由天然草药制成,像是大力水手吃的大力丸。他不苟言笑地答应了我拍照的请求,看我噼里啪啦地拍个没完,就皱着眉、摆着手象轰小鸡一样把我轰了出来。 我笑嘻嘻地向他合十道别,知道如果常驻此地必定和这老者成为忘年交。 我向来有老人缘,打小儿就是大人们喜爱的红花少年,如今还是。客户里的老者很多都自然发展成了私交,一到圣诞节,总有老人们来送红酒,以至于和我共事过的表哥送了我一个外号--“老头、老太太杀手”,虽然这个外号和每个男人都梦想的“女人杀手”相比实在太不浪漫,但我还是十分受用。只是一年年桌子上的红酒越来越少,老人们的步履越来越迟缓,口齿越来越不清晰。我就这样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凋零,一步步地滑向无底的深渊。 出了医院,已近中午,飞跑回去退了房,遍寻蓝妹妹不见,问了老板,说是在屋顶。上了屋顶,只见蓝妹妹披了大围巾独坐在一张铁椅子上,旁边靠着一个小包,正在对着青翠的山谷发呆。 “这里让我想起了西藏,有点想家了。“ 蓝妹妹幽幽地说。 我没有接她的话,拉了张椅子坐下。 游子是风筝,乡愁是那根线。有乡可思,有情可念俱是件幸福的事。如果有一天真的失去了乡愁,那只意味着一件事--就是已经登上了漂泊在无际怒海之上的方舟,进行着永不回头的无根之旅,再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土壤。 树离不开根,人岂非如此? 辣辣的阳光洒在背上,让人渐生睡意。把双脚翘到栏杆上,对着一片青山,我们迷失在各自的世界,开始发呆。 发呆是一种境界,发呆需要一种境地。这个聚集了流亡藏人的印度小山城是达到这个境界的绝妙境地。 离开小镇前的最后一次晚餐是在紧张的气氛中度过的。前脚刚刚跨进小店的门,后脚老板娘就慌慌张张地把门反锁上,用床单把窗户堵得严严实实。店里坐三个欧洲人和一个单身台湾女孩。桌子上摆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今晚6点钟在XX放映镇压西藏的纪录片。” 正在疑惑,门外的大街上传来一阵骚动的脚步声和阵阵口号,老板娘和伙计的神情更加慌张。 刚张开嘴要问,老板娘立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不要讲话,自己蹑手蹑脚地扒开床单往外看,那样子活像是文革中电影里搞地下活动的特务。 外边的口号声忽起忽落,足足延续了四十分钟,骚动声才远去不闻,老板娘松了口气,说: “他们一般游行要转五圈,现在没事了,他们不会回来了。” 说着把门打开,拿下床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 “这种游行每周一次,要求所有藏人都参加,虽然不去也没事,但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还在营业,否则他们会进来给我们麻烦。” “难道他们会冲进来砸你的店不成?” 老板娘表情尴尬,语焉不详,看样子此地曾经发生过足以让她胆寒的事情。 记得很多年前第一次读到罗斯福夫人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于联合国演讲时所提出的人的四大自由的时候,像地震般陡然发现自己一直成长在一种环境里--一种缺乏了某种自由的环境--“免于恐惧的自由”。 这种恐惧曾经弥漫在我童年的每个时段--弥漫在父辈战友间悄声谈论时局里;弥漫在母亲对家里政治境遇的无奈隐忍里;弥漫在满大街灰色服装里包裹着的压抑的表情里;弥漫在毛主席去世时老师命令我们那些小学生每堂课前必须伏案痛哭十分钟里。。。。。。那是一种恐遭不测的恐惧,烙印在整整两代人的神经里。 时至今日,我仍然在同这种恐惧做斗争,它已经不如早年那样强烈,但仍像一个幽灵一样不时从心里最黑暗肮脏的角落里爬出来折磨我的自信心,不时提醒我自己实际上并非是一个勇敢的人。 现在,在这个流亡藏人的小店里,我又看到了这种黑色狰狞的恐惧,看到了流亡藏人们在以牺牲一种自由的方式去争取另外一种自由。 我相信如果有人选择以自焚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话必定是走投无路,那是一种已经退到生命底线的绝望抗争。但是,失去宗教自由是可见的外伤;失去免于恐惧的自由是深不见底的内伤,它会伤到人的脊梁,它会毁掉人的良心,而且,它是一种可以遗传的慢性病。 无论何人剥夺了这些流亡藏人的宗教自由或者是以争取宗教自由的名义赋予了他们恐惧,都其心可诛! 背着包走出山城,心中暗道一声再见,但愿下次见到你时再看不到怨尤之气,再听不到怨伥之音,唯有佛号袅袅,清风翻旌。到那时,和你相约,我来修行。 我们搭了通宵的local bus 前往更北方的Manali。这是一段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山路旅程,事后证明是整个印度之行中最艰苦难熬之旅,我和蓝妹妹都很庆幸能彼此作伴才得以坚持下来。 一上车,我们先抢占司机后面的黄金位置,那里的空间比较大,可以放下两个登山包而不至于多占一个座位,而且腿也能稍微伸开。 很快,车里就挤满了人,肩膀上开始承接人体重量。公车在盘山路上左摇右摆,车上的人就跟着东倒西歪,被甩来甩去,肩上的重量就愈发沉重。北方的印度天气已经寒冷,尤其是在山区的夜里,寒气逼人。关闭的车窗挡不住飞扬的灰尘和异味,我只好摘下帽子捂住口鼻,不一会儿就手臂酸痛。 蓝妹妹依旧用大头巾裹住自己,大概是看到了我左右开弓,一只手找地方支撑自己,另一只手捂着鼻子,而且不停地换手,就从小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一次性口罩递给我,解放了一只手后感觉立刻好多了。我此次印度之行唯一忘记带的东西是百搭头巾,在印度旅行,它绝对是必需品。 凌晨四点,汽车到站,经过一夜无眠和颠簸之苦,困乏到了极点。 哆哆嗦嗦地下了车,前后两个大包挡不住刺骨的寒气,那个纸口罩倒成了御寒的利器。露天车站上黑乎乎地没几个人,往日如黄蜂般的突突司机一个都不见,况且这也不是投宿的时辰。绕了一圈,我跟蓝妹妹说: “看来我们只能露宿街头了,不知道能不能跟司机商量一下让我们在车里待到天亮?” 话音未落,蓝妹妹眼睛在夜色里一亮:“我去说!” 转身跑上了公车,和司机,售票员连比划带说起来。那售票员明显不同意,三个人你来我往、叽里哇啦地好不热闹。 蓝妹妹的英文不算很好,坦率地说,不好,用她自己的话说,很烂,但这并不影响她行走江湖。很快地,她说服了售票员,向车下的我招招手,于是我背着两个大包闪亮登场。 缩在座椅上不知道迷糊了多久,被蓝妹妹推醒: “别睡了,我们看日出去。” 天已放亮,没走几步就被客栈拉客的掮客围起来,每人手里举着一张名片。在我去趟厕所回来短短的时间里,蓝妹妹已经用她的蓝式英语击退了所有人,还忽悠其中一个掮客热情地给我们叫来了突突,替我们讲好了价,推荐了另一家客栈。 能力意味着责任。由于蓝妹妹走江湖的能力出众,自然担负起了我们双人旅行大队的导游工作、领导工作、外交工作、跑腿工作、讨价还价工作。。。。。。我则尽心尽力地负责不掉队工作。两人合作甚欢。 走在略有些泥泞的小路上,初升的朝阳给远处的雪山戴上了一顶金色的帽子,天空像是平静的碧海,无一丝破浪,空气清新得醉人。 这是重山峻岭中一个雪山脚下的小镇,青石铺路,溪水暗流,星罗棋布的白墙红瓦掩藏在绿树和柴禾堆中。牛在鸣、狗在跑,炊烟袅袅。 安顿好行囊,我们去找东西吃。 街角处两个男人在给两只牦牛洗澡,其中一只通体雪白,煞是好看,男人指着白牦牛说了一个印度词,蓝妹妹说那是女孩子的意思。 这时,空中传来一阵悦耳至极的童声。循声而去,路基下是一栋不大的平房,半开放式的庭廊里坐了几十个身穿红色毛衣的小学生,在齐齐地背书。 “哎呀!他们是在修行!” 蓝妹妹的声音有点激动。 细看下,果然,那些五、六岁的孩子们盘腿而坐,双手合在胸前,低头阖目,童声童气地以一种诗歌般的韵律高声吟诵。 这清脆嘹亮的童声琅琅回荡在晨雾未散的空谷;抑扬顿挫在皑皑雪山下的树梢,直听得人心旌荡漾。 我走下去,蹲在孩子们的后面开始飞速地按快门。 这是一切元素都聚集的时刻:完美的光线、完美的时机、完美的大自然、完美的孩童、完美的精神传承。。。。。。孩子永远是文明的希望。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就是文明和希望的反义词了。女老师把一个小女孩叫到前面去背书,那女孩有点胆怯,低着头、手把着衣角,低声低气。老师开始高声训斥,然后竟然扬手用力抽那小女孩耳光,一下一下,一边抽一边骂。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人怎么可以如此为人师表?她每抽个耳光我的心都抽搐一下,有一刻,我甚至想冲上去制止她。 飞快地逃回来,蓝妹妹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十分气愤: “她怎么可以这样!那个小姑娘本来就有点害怕,当着全班同学面这样打她会让她再也抬不起头的。” 那些耳光毁掉了我们所有的好心情,我们默默地往回走,默默地找了一个露天小店坐下,默默不语。 过了许久,蓝妹妹用一种极其缓慢的语调说: “我想,我还是不够勇敢。” 她的神情像是在梦游,我不知道她具体指的是什么,但是。。。。。。 “蓝妹妹,你已经是我见到过的最勇敢的人了。最难的事情是挑战自己,你放弃了舒服的生活,辞了职一个人跑出来周游世界,吃那么多苦,这是最勇敢的事情,放弃是最难的事。” 我说的是肺腑之言,和这个女孩儿比,我们绝大多数人都是懦夫。 抬起头,天上有几十只山鹰在悠然盘旋,它们分了两圈儿,一些在内圈逆时针翱翔,一些在外圈顺时针盘旋,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太极挂在蓝天上。 我们像是被什么东西催眠了一般有点迷糊,对坐无语,时间不再流淌。 “这里一点都不象印度。。。。。。我们是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稀里糊涂地问。 ”嗯。。。。。。” 蓝妹妹想了半晌,“我要去最北方的列城,这是必经之路,不过天这么冷,不能再往北走了,那里肯定下雪了。。。。。。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我拼命回想做过的那一点点攻略。 “哦,有两个原因,第一,这里有个近万名嬉皮士的大聚会;第二,这里出产世界闻名的Manali Charas。所以我要来看看。” “你肯定是记错了,那个聚会在西南边的沙漠边儿上,而且时间也过了。” 蓝妹妹的攻略向来无懈可击。 “是吗,那就算了,这儿也不错。” “Charas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就别问了。你觉不觉得这里像云南?” “像香格里拉。为什么最近总有东西让我想到国内?也许该回去看看了。” 蓝妹妹的声音又开始飘渺。 ”在西藏的时候,每到七月,我都上山去采雪莲花,那时候满山遍野的花儿,美极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雪莲花,但从蓝妹妹的话里我看到了它,还有蓝天、白云、骄阳和雪山。 “你在西藏是旅行还是工作?” 对我来说蓝妹妹仍然充满了神秘。 “我在一个很大的国营单位工作,待遇很好,天气一冷就带薪放假,一放几个月,天气转暖再回西藏上班。” “哇!我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的工作?” “工作是很好,但我必须离开,我在那里工作了两年。好像我所有的工作都没有干超过两年的,最后都是辞职出来了。” “都是被炒鱿鱼的吧?” “胡说!我每次走大家都盛情挽留,哎!可我必须走。” 她说得有点惋惜。 这我倒是相信,人的素质从气质上一眼就辨得出来。蓝妹妹在职场上定是把好手,虽然不一定是独当一面的先锋,但一定是后台的主力,一面可以用重锤敲的响鼓。不过归根到底,蓝妹妹是属于路上的,她血管里流着吉普赛人的血。 “在西藏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尼姑,独自一人住在一个山洞里修行。我经常在周末的时候去看她,给她背去些蔬菜、水果、米,要爬几个小时的山,晚上就住山洞里,她非要我睡她的床,醒来时发现她自己睡在地上。” 蓝妹妹飘渺的声音在我眼前展现出了一幅幅图片,连在一起形成一段动态的画面,中间闪烁着一幅景象--一个被烟熏黑了的小山洞,一个昏暗的烛灯在灶台上闪动着金色的光芒,灯下有一个和尚在念经,旁边是一张草席铺的床,角落里是一眼清泉,那是多年前我去九华山时看到的一幅情景,时至今日,那甘甜的泉水的味道和那和尚披着袈裟勾曲的侧影犹在眼前。 “灵山开九华”,九华山是所有名山中最具灵气和最适合修行的道场。满山绿树从中星罗棋布的修行房和随处可见的修行洞使其绝然有别与其它庙宇辉煌刺眼的佛教圣地。真正的修行不需要视觉上的震撼,心有所持哪里都是道场。 “现在,也不知道她怎样了?” 蓝妹妹自言自语。 我看着蓝妹妹,心中有些嫉妒:小样儿的,还住过山洞!天下灵气几分,被你占去何多? 小店里供应新鲜的山羊奶和像蒸饺一样称之为“馍馍” 的东西,里面是羊肉馅,非常鲜美。 一杯羊奶和几个馍馍下肚,胃里又是翻江倒海,于是飞似的跑回客栈如厕。 -------到此一游片与非到此一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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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金庙 清晨六点,火车到站。背着包走出横七竖八躺满人的车站,走进灰色的城市。 有突突司机迎上来,问他去金庙的车费,回答说80卢比。当我正寻思着是从30卢比还是从40卢比起杀的时候,蓝妹妹说: “金庙的免费大巴到了。” “什么大巴?在哪儿?” “就是那辆刚拐进来的金黄色的大巴。” 果然有一辆肮脏无比的黄色大巴驶进停车场,我很奇怪她从哪里得到这么详细的信息,不过也没多问。 清晨的城市还半睡在灰色之中--那是天际的颜色,也是无处不在的灰尘的颜色。我不得不把帽子摘下来当口罩以抵挡从车窗外飞进的尘土。 “还是一如既往的脏!” 蓝妹妹望着窗外遍地的垃圾轻声说。 “你走的城市比我多,你觉得哪个城市最脏?” “加尔各答。”蓝妹妹毫不犹豫地说。 “我准备后半程去那里。” “你也去做义工?” “我可没你那觉悟,我是去看世界的。” 我实话实说。 “那地方没什么古迹可看,如果你不为了做义工,最好还是别去,因为它会挑战你对肮脏的忍耐极限。” “那儿有多脏?” 我有点好奇。 “怎么说呢?下雨的时候整个城市的下水道都是堵的,要趟水走路,那水上飘的都是人的粪便,看着真的是下不去脚。” 蓝妹妹轻描淡写、毫不动声色。 真要命!一双在黄白之物中趟水的白皙的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我立刻决定修改行程,我对肮脏的忍耐度不是很高。 找好客栈,安顿好行囊,太阳已经升起,在蓝妹妹的建议下,我们在一个街边小吃店坐下。这是我第一次在街边吃东西,来印度之前,所有人都提醒我吃东西要小心,只能喝瓶装水,甚至要用瓶装水刷牙。 小店的Masala茶味道还不错,尽管他们洗茶杯的过程只是把杯子在一个大塑料盆里褐色的水里蘸一下。 据蓝妹妹说街上推车小贩卖的Masala茶的味道最正宗,小摊儿上的鲜榨石榴汁极其鲜美。对此,我毫无兴趣。 有五百多年历史的金庙是锡克教至高无上的圣地,1983年,这里发生了印度政府军与锡克分离分子的武装冲突,在轻型武器和政府军坦克的交手中,有1500多名锡克人、数十名政府军士兵死亡。紧接着,当时的铁腕女总理甘地夫人被两名锡克保镖刺杀,震惊世界。 三年后,负责指挥进攻金庙的政府军将领也被刺杀。全印度掀起了一股反锡克族人的浪潮,大批锡克人被从军队、政府机构中清除,据报有数千锡克人在各地的小冲突中丧生。 锡克人骁勇善战,在世界各地做保镖、雇佣兵的为数不少。不知为什么,金庙里身着蓝色长袍、橘色包头、手持长矛的寺庙守卫让我不禁想起了林彪麾下的四野。当年,那支来自东北的虎狼之师来不及换装就横扫大江南北,以至于头顶上的皮帽子成了令对手望风而逃的夺命符。 狭路相逢勇者胜!锡克族男人有股刚烈之气、彪悍之风,锻其成刀,岂不势如破竹? 金庙坐落在一个小湖的中央,外围是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庭院,空气中飘浮着轻柔的音乐。湖畔人流如织,信徒们随着音乐缓缓地按着顺时针围着金庙转,他们脸上挂着平和的微笑,眼中尽是安详的光芒,时有人跳进湖里浸涤或是在湖边跪拜。 走进庭院大门,我和蓝妹妹立刻被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所淹没,许多信徒略带怯意而不失分寸地上来要和我们这两个异乡人合影。金庙湖畔立刻星光熠熠,那是来自两颗冉冉升起的中国明星。 这是一个难忘的上午,在这座印度北方金庙的艳阳天里,我遇到了出道以来对摄影师最友善的人群。与世界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男女老少面对镜头不但毫无戒心,而且是身心开放地展现自己好客和善意。每当有人发现面对我的镜头,就会欣然而毫不做作地等着我按快门。甚至有不少人主动走过来,要求给他们留个影,拍完后给他们看看数码影像,就非常高兴地双手合十表示感谢,然后离去。 也许是北方人的缘故,锡克族人大都身材高大颀长,比例优美。配着包头和络腮胡子的男人们显得英气十足;裹着五彩沙丽的女子们则是窈窕婀娜,轻盈飘渺。金庙之畔,抬眼尽是赏心悦目的靓丽。 我披挂上所有的相机,给两台 Contax 装上独门暗器:红外黑白胶卷和红外灯,换上鱼眼镜头;拿出5DII,--这是我第一次在创作时使用数码和自动聚焦相机,虽然那台5DII已经买了近三年--开始左右开弓,只听得快门翻飞,那感觉像是燕人张翼德,挺一杆丈八蛇矛,来往百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一个爽字得了! 两圈儿下来,竟然拍满了一张8G的卡,这又是传说里的故事。满心欢喜地找到蓝妹妹,她正坐在一个柱子旁往她的小本子上写东西。问她是否要走,她摇摇头: “我可以在一个地方发呆很久,你去拍吧,这里的气氛真祥和,这才是宗教应有的力量。” 我又是大喜,这真是天上掉下的蓝妹妹。要知道,和摄影师同行是一件非常不易的事情,常人只看十分钟就走的场景摄影师们通常要花一个小时去等光线、等时机、等各种元素的组合,因此摄影师大多都是独行侠,并非是自愿,乃“被独行”是也。 在蓝妹妹的建议下,我们跟随着大队人马去吃金庙为信徒们提供的免费午餐。 午餐的规模只堪用两个字来形容--“壮观”。 硕大的饭厅里除了一条条相间铺设的长条形地毯外空无一物,前面一批食客刚起身,后面的人马就蜂拥而入,呼啦啦坐到地毯上,不下上千人之众。两个长袍大汉拎着餐具过来,咣当当飞快地在每人前面的水泥地上扔了一个不锈钢盘子和不锈钢小碗。接着,四个大汉过来,一人拎一个不锈钢桶和一个大勺,叮咣咣飞快地在每人的盘子里倒下一勺黄色和绿色的印度糊糊,一勺白粥,和一碗清水,勺桶过处,浆汁四溅。最后的大汉则是刷刷刷飞快地在一双双举起的手里甩下一张张面饼。 我扬起手去接饼,被那大汉用目光严厉警告,原来是要用双手。我毕恭毕敬地捧回那张饼,蘸了糊糊放进嘴里,品了半天,不禁暗自寻思: “这要何等的精神力量才能咽得下去呀?” 举目四顾,别人竟都在瞬间吃完,还有人扬手要第二张饼;再看看蓝妹妹,竟然也把盘中餐吃得干干净净。 我除了景仰无话可讲。 端了仍然装满了印度糊糊的盘子,随着人群走下楼,只听得一片咣咣当当的巨响,眼前出现的是更加壮观的景象: 一楼露天凉棚下有不下千人在洗盘子。包着头巾、挎着腰刀的威武男人们从食客手中接过盘子,一手一个,把盘子在一个大不锈钢垃圾筒边缘上一磕,发出咣当一声巨响,然后一甩,两只飞碟就飞到另一个不锈钢桶里,又是咣当巨响; 有人飞快地把桶推到水池边,那里有数百名的紧张忙碌的沙丽女子把盘子放到水龙头下冲,然后又是一甩,咣当,飞碟就飞到另一个桶里,然后有人把飞碟排好,咣当当地装到不锈钢车上,轰隆隆地推走。墙脚处有一排老人们在剥蒜,还有些大嫂们坐在沙箱旁用沙子在摩擦食客们用过的不锈钢小碗。 在叮叮咣咣、咣咣当当的背景音乐伴奏下,整个凉棚里只见得手臂飞舞、碟盘跳跃,开了锅般鼎沸嘈杂,好一片热火朝天、大干快上、力争上游的景象,如果配上雄壮的音乐,完全可以拿来作征兵广告。 经讨论,我和蓝妹妹一致同意,如此规模的流水席除了政府和宗教机构外无人敢办,不顷刻间吃你个倾家荡产才怪。 据后来得到的信息,每天有多达十万信徒来金庙朝圣,金庙每天为近四万信徒提供免费餐,所有的工作人员皆为义工。金庙不仅免费参观、免费吃饭,还可以免费住宿。 出于好奇,我和蓝妹妹跑去看信徒的宿舍。推开门,黑乎乎的只见一排通铺望不到头,一个日本美眉正在懒洋洋地起床。投宿在寺庙道场是许多年轻的背包客旅行印度的方式。 我说睡这大通铺岂不是每个男人想成为韦小宝的梦想都成真了? 蓝妹妹说拜托你想什么呢人家金庙圣地连祈祷都男女分开难道还能男女一起睡觉不成? 我深以为然。 下午,在花了几个小时跑去印度和巴基斯坦边境看了著名而无聊的降旗仪式后,我的胃里开始翻江倒海,阵阵泛呕,浑身无力,头晕脑胀。我知道自己终于中招了。 是夜无眠,频繁往返厕所与床之间。第二天早上,当听说我病倒的消息,蓝妹妹跑到我房间里连声道歉,说不该带我吃那街边小店的东西。下午从外面回来时,她竟拎了个电热杯和一小塑料袋大米。问她如何找到这宝贝,她说: “我用手机在网上找了张电热杯的照片,举着手机到处问人,跑了好多条街才找到。” 原来她的手机可以上网。 那大米似是陈放了十年,熬出的粥散发出一种怪味。于是蓝妹妹又出门,再回来时从兜里掏出一小纸瓶盐: “摊子上卖盐都是两公斤装的,只好从一家餐厅顺了一小瓶。它家的咖啡实在实在是太难喝了,算是对它的惩罚。” “哎呦!看不出你好这口儿!” 我揶揄她。 “你还说?” 蓝妹妹有恼, “还不是看你这个病号躺在床上可怜,我这辈子就没做过这档儿事,头回作案顺回来的竟是一小瓶盐,真不值得。” 于是我高度赞扬了蓝妹妹为了病号不惜以身试法的大无私精神。 又该上路了,下一站是北方的MacLeo Ganji,这个小山城因为一个人而闻名--他叫达赖喇嘛。 (四)藏区 我从中学时代就对宗教感兴趣,但仅限于各种宗教的教义和其中的哲学思想,对宗教本身的形式并无兴趣,对宗教人物更无兴趣,对沾有政治色彩的宗教人物则是毫无兴趣。之所以决定去MacLeo Ganji 是因为送我“孤独星球”的那个网友把这个流亡藏人的首府列为她印度之行中最喜欢的三个地方之一,所以我要去试试自己的好奇心,但有一点是确信的,那就是无论自己被如何击中必定和达赖喇嘛无关。 清早,在蓝妹妹的安排下,我们搭乘一种最简陋的叫“Local Bus”的公车向北行进。 这是一条漫长而枯燥的旅途,沿途稀稀拉拉的庄稼、土灰色的树叶和简陋的房屋让人想起电影里七十年代的中国。道路上盖满了灰尘和垃圾,随着驶过的车轮放肆地飞扬。农夫们大都赤着脚,女人的服饰依旧斑斓绚丽,但显得毫无生机。生活的压力和精神上的足不出户清晰地写在他们的脸上。 蓝妹妹是个安静的游伴,她用一块大头巾把上半身捂得严严实实,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常常是个把小时在头巾里悄然无声,然后突然来一句: “我们已经走了60公里了。” “你怎么知道?” “把刚才经过的那个路标上的公里数减去我们出发时的公里数就知道了。” “哦!” 过了一个小时,蓝妹妹又在头巾后面冒出一句: “刚才那个小镇就是我们原计划转车的地方。” “OK。。。。。。“ 我都弄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攻略是她做的,路程是她排的。 傍晚,汽车颠簸地驶入山区,发动机艰难地吼叫着,司机把方向盘打得滴溜溜乱转,汽车画着之字在盘山路上飞驰。 当我耳机里的汪峰反复了N遍之后,蓝妹妹又开始发话: “上海拔了,现在至少有2000米。” 我看看手腕上的登山表,靠!真准,海拔2400米。 未久,蓝妹妹再次发出垂帘听政的声音: “进入藏区了,我闻到刚上车的人身上有酥油茶的味道。” “你确信?” 我的鼻子基本是个摆设。 “确信!我在西藏生活过两年。” 拜托!蓝妹妹!你就不要再进行才艺表演了好不好?跟你一起行走怎么让我这老江湖感觉像是个背包初哥儿? 转过一个山峰,一轮西下的红日从群山里跃然而出,霎那,一股温暖涌入心田,那是一种挚友的感觉、怀抱的感觉。 太阳是摄影师的好朋友。多少次,为了捕捉它初醒时迷离的金光,我们起得比公鸡早;多少次,为了追逐它沉落后的紫霞,我们睡得比母鸡晚。我们熟悉它的秉性就像熟悉自己的兄弟;我们烦恼它的无常就像无奈一个宠坏了的情人。 此刻,当它突然出现在漫漫长路上的时候,它送来的是一种家的温馨--暖暖的、柔柔的、静静的,立刻驱走了车马形劳,安抚着我继续走向天涯海角。 到达目的地是已是晚上八点,夜色无边,人困马乏。找好客栈,草草吃了饭,疲倦地睡去,一夜无话。 第二天,约了蓝妹妹一起吃早饭,初阳里的山城依然蓝调,参天古树下的露天凉台空气清冽,略感亵衿单薄。 旁边的桌子坐了两个二十岁出头的流亡藏人二代,面对我这双东方眼睛的注视,表现出一付刻意的傲气和凛然。 他们熟练地把一只香烟的烟丝倒空,熟练地倒进新碾碎的烟叶,熟练地抽出过滤嘴,从容地点燃分享。看来世界各地抽大麻的手法都差不多,但愿他们青涩的生活里所需要的不仅仅是麻痹。 喝着饭后咖啡,好奇地询问蓝妹妹有关Mother Teresa House 的情况,对于她不远万里跑印度来作义工我仍然感到有点不解。 “我的工作主要是洗床单,给病人喂饭,洗澡,剪指甲。病人都是从大街上收容的流浪者,基本都患有轻度精神病,有的已经病入膏肓,瘦得只剩皮包骨。经常十分钟才喂进去一小勺儿饭,一顿饭要喂一个多小时。他们已经没救了,我们能做的就是临终关怀。” “你都不知道他们多么需要关爱,见了我们这些义工有多高兴,尽管语言不通,可是都张着手要和我们拥抱,像孩子一样。” 我眼前清晰地看到了这张片子: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是暖色的,散发着腾腾热气,逆光中人影晃动。 “修女们不让我们和病人有身体接触,因为他们什么病都有,可是我无法拒绝他们的拥抱,那样会伤害他们,我不忍心。” “你给病人剪脚指甲的时候戴手套么?” “要求戴,但我不戴!” “洗床单的时候呢?” “也不戴!不过我是负责最后用清水透的工序,前面已经过两次消毒,是男义工干,我们每天早晨二十多个人一组,一字排开在屋顶上洗床单,晾起来的床单都看不到头。” 我又看到了一张片子:一望无际的床单随风飘扬,像白云落在了屋顶。也许,那是天使的翅膀。 “Mother House 管吃住吧?“ ”什么都不管,都要自己掏钱,也不会给出具任何证书一类的东西。大家去那里完全是无条件地奉献。“ “义工里有其他中国人么?病人里有中国人么?” “嗯,我们这组里有一个上海来的男孩儿。我见到过一个五十多岁的智障女病人,是中国名字,但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为什么来。真可怜!” 我的心变得沉重,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在象牙塔里安逸太久了,十年功夫,新一代的中国背包客已经走在了前面。 “你知道吗?那些修女,她们身上真的有一种气场,管理我们这一组的修女是个英国人,已经在Mother House 工作了几十年,虽然她穿着修女服,戴着口罩,全身只露出眼睛,可她一走近你,你就会感到安详,感到平和,她有一种光芒。” “哦,这没什么奇怪,你难道没感觉到我也有平和的气场么?没发现我头上的那朵祥云么?” 我和她开玩笑。 “你确实很平和”,蓝妹妹竟然十分认真地回答, “不过,你的内心却是。。。。。。”, 她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波涛汹涌!” “哇塞!你大仙儿呀你!” 我大为惊奇: “你说得太对了!我一直觉得我的脑子有点奇怪,它会一刻不停地把任何东西转换成图像--真的是任何东西,比如别人说的一句话,或是一段文字。我每天的每一个时刻都在看电影,有时候是过去的片段场景,有时候是未来的幻象,有时候是混在一起,一刻不停。所以,摄影对我来说很容易,因为我只要把我脑子里的东西用相机拍出来就行了。” “我知道你这种大脑,我读过一些心理学书。”蓝妹妹一丝不苟地说。 “你们这种大脑叫艺术家大脑,很多精神病患者也是这种大脑,唯一的区别是精神病患者没有。。。。。。对了。。。。。。叫‘现实感’,他们没有现实感,分不清现实和幻象。所以很多艺术家最后都变成了精神病。” 我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翻了半天白眼,才祭起网上常用的一块板儿砖扔了过去: “你才是艺术家,你全家都是艺术家,你家锅碗瓢盆儿都是艺术家!” 打那儿以后,每当看到我在路上发呆,蓝妹妹就会歪过头来善解人意地轻声问一句: “在看电影?” 我点头,她也默契地点点头,然后接着做她自己的事情,而我接着看我的电影。 饭后,走在山城的街上,满街都是枣红色的皮肤配着枣红色袍子的藏族人,路旁竖立大昭示板上有几十张年轻喇嘛的脸和他们在西藏自焚的时间。 转过一个街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到了摊子上摆着的一些太过熟悉的东西:老干妈豆豉酱、康师傅方便面,竟然,还有草绿色的红烧猪肉军用罐头。 我还是在印度吗? 童年时,我是个天生的素食主义者,沾不得一点荤食,一粘就吐,人言上辈子我是和尚。父母为了挑食的我想尽了办法,最后终于能让我接受两样肉食:哈尔滨俄式熏红肠和军用红烧猪肉罐头,因为这两样东西都很香而且尝起来不象肉。 从包装看,这军用罐头十有八九是山寨版,但这有什么关系?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尝过军用罐头了。 抓了筒罐头在手里,又抓了瓶老干妈,忍不住又抓了两包方便面,因为那上面“辣子泼面”四个字实在无法抵挡。 不好意思地看看蓝妹妹,毕竟,带着自己熟悉的食品旅行太有违背包客的原则,尽管我的胃病是个借口。 蓝妹妹读懂了我的眼神,她平静地说: “我送你一句话:‘如果你想做一件事,就去做,不要管他人怎么看你’。” “嗯!” 我知道这句话肯定不是来自书本,这必定是蓝妹妹潇洒走四方的心得。异常之人必有长人之处。 “我再送你一句话,将来即使你记不住我这个人了,也要记住这句话。” 蓝妹妹的神情有点吓人: “一切都会改变的!” “一定!一定!两样儿都会记住!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解。 “你以后会懂的。”蓝妹妹一脸不容解释的坚定。 我仔细端详她,隐约看到一丝仙气儿从蓝妹妹头上泥丸宫冉冉升起。 在一个地摊儿上,蓝妹妹买了一幅已经旧损了的世界地图,说已经找了好久,问她作何用,她双眼晶亮、一脸阳光地说: “我旅行的下一站是斯里兰卡,再下一站还不知道是哪个国家,所以我要往地图上扔硬币,硬币落到哪儿就去哪儿。” “那咱俩儿想得差不多,我计划在印度之行的最后留出三天,然后在地图上转一只笔,笔尖指到哪儿就去哪儿。” 于是我们相视而笑。 故作欢颜。。。。。。 俺的印度表妹 与八旗子弟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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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9 ojx111 2012-11-11 12:48
第二天,我开始搭乘迅捷便宜的地铁在德里蹓跶,因为在新买的一张地图上发现了地铁线路和很多LP上没有介绍的景点。 和地上相比,德里的地下是另一片天地,干净明亮,指示清晰,超过世界大都市平均水平,起码好过纽约。唯一比较刺眼的是每个出口都有持枪的一群军人把守,必定有一个沙包垒砌成的掩体,后面坐着一名发呆的战士,冲锋枪口指着楼梯入口。其安检标准和乘飞机差不多,所有的包需要过X光,人过电子门。这可苦了我这带着一堆胶卷的摄影师,每换一次车都要费一番口舌要求手检。 令人奇怪的是很多军人竟然没有见过胶卷,狐疑地把一包胶卷当炸弹般翻来覆去地审视,问个不停,不禁让我纳闷自己是否在洞中已经修炼了千年,醒来变成了古董。 随着自己很快地变成一个德里胡同串子,我发现两个有趣的现象: 一是印度的人口似乎有继续增长的趋势,因为大白天在外面活动的绝大多数是年轻人,即使考虑到来大都市打工的外来人口,这个比例也太高了。地铁里一眼望去,都是青春的脸,相当一部分混沌未开的样子,似乎缺乏良好的教育。 二是印度人的经济社会地位似乎和肤色有关,这是一个令人遗憾的结论,但应该和事实相距不远。从新旧德里的人口结构、高档餐厅里的红男绿女的比例、气质良好的印度人微妙肤色变化都不难得出这个结论。 这不禁让我打开思维之门,遥想当年殖民时期骑在大象背上耀武扬威、肌肤白皙的英国人和二战后站在东京街头高大威猛、威风凛凛的美国兵的模样。 人类是有灵性的动物,灵性带来了思辨,思辨赋予了启蒙的眼睛。我们睁开双目,抬头试图看穿宇宙,四顾企图看清自己,但是我们始终竟然看不透一层皮毛。 我们进化的路还很长。 傍晚时分,我走进了莲花寺--一座如音乐般优美的建筑、一朵开放在晚霞中的白莲花。 莲花寺(Lotus Temple)是一朵坐落在九个水池边的白色大理石莲花,花分三层,层层九瓣,次第绽放。发明了阿拉伯数字的印度人对于“九”这个极数的感情竟和中华文明中对“久”的期盼暗暗地巧合。 远瞻近看,莲花寺和悉尼歌剧院颇有几分神似。赤脚走进大门,抬头望去,心头不禁一阵凛栗。 寺庙的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空间,莲花九瓣簇拥着穹顶的圆心,泻下一片圣光。花瓣以一种极其简约的几何线条纷至而下,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 。。。。。。交错叠加,直至由大玻璃窗包围的基座。放眼望去,处处是结构之美、韵律之美、线条之美,它们以一种波浪似的节奏传递着这朵圣花的神韵:简单,安详,纯净,圣洁,升华。。。。。。 莲花寺属于Baha’i教,这是一个年轻但在世界范围内发展最快的宗教。它的教义如同这朵莲花一样简单:世界大同,人类一家,一个上帝。因此,它的庙是给所有信奉不同宗教的人修建的,任何人都可以来这里祈祷、打坐或是胡思乱想。 印度有着世界上最错综的信仰体系,派别多得不可计数,但大家都和平共处,基本相安无事,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无论如何诠释,任何宗教的最基本目的都是使人内心平静,产生依属感进而产生幸福感。因宗教派别不同而排他本身就有违宗教的初衷。这个文明古国展示出对意识形态分歧的巨大包容性是个宝贵的思想资源,在浮躁的现代文明压倒一切的今天愈显得可贵和难得。 我在九瓣圆心下坐了许久许久,心如明镜,万念俱空。 暗暗发下宏愿,如果有朝一日打算信教了,一定优先考虑这个教派,因为它和我有着共同的审美--简约。 简单的东西总是最好的东西,也是最容易被忽视和最难以得到的东西。因为,我们都有心魔,我们都喜欢做加法。 是该继续前行的时候了。来到火车站,不理会前来搭讪的贩子们,径直走到二楼外国人订票室。 屋子里有几十个人在围成一圈在等待买票,大家以一种幼儿园小朋友排排坐吃果果方式在轮流往前串位。我前面的是一对加拿大母女,我们一边聊各自的经历,一边缓慢地往前换座位,感受着前面凳子上别人留下的体温。 轮到我,我费力地拼出 Armritsar,那是座北方锡克族名城。售票员噼噼啪啪在键盘上敲了一阵说:3A的票只有三天后的,目前SL还有票。我有点傻眼,因为手头的信息都指明印度火车旅行最好坐3A,那是全封闭的空调卧铺车厢,安全舒适。SL虽然也是对号卧铺,但是开放式的,会放进来很多人,肮脏而拥挤。 我在犹豫着是否去其他城市,旁边的加拿大女孩爽快地说:“没事儿,我坐过的,没那么可怕。” 看着她吹弹即破的娇肤和纯净的眼睛,我毫不犹豫地买下了这张票。 把大登山包寄存好,走出火车站,立刻被一群突突司机围住。 “我要去Akshardham寺。” 那是地图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图标。 “300 卢比!” 我心中暗笑:这已经是在德里的第三天,如果连这点门道儿都摸不清,我也不用梦想仗剑走天涯了。 “50 卢比。” 我百分之百肯定这是一个比当地人打的还要高一点的合理价钱。 我的话引来一阵哄笑:“你是说的美金么?” 不理睬他们,继续前行。印度也许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突突。 果然,十米之内,报价降到了150卢比。 接着昂首前行,十米之外,报价降到了90卢比。 折回来,不到两米,以70卢比成交。 印度有点像开放前的中国,把外国人看成有钱的异类,因此讨价还价是生存之道。官方在给外国人提供了种种特殊便利的同时,也明码实价地宰肥羊,比如很多景点的门票印度人只要25卢比,外国人却要付250卢比,如果带相机进去还要给相机买票, 一架相机一张,而我有4部相机! 到了目的地,司机企图少找10卢比,被我坚定地索回。他嘟嘟囔囔地用印度话诅咒着,我用中国话如数奉还。 慷慨不是软弱的借口,虽然我并不介意多付一点可接受范围内额外的费用。这10卢比值多少钱呢?--大约20美分,但此时它已经超越了钱的意义,只关乎诚信和尊严。 Akshardham 寺内不让带相机,经过长长的等待和安检,两手空空地走进庭院。没有相机的摄影师如同没有带枪的战士,临阵总有点不安。 走到一座大门前,抬望眼,不禁被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一座赭黄色沙石石门,严格来说是雕花石门,更严格说是只见雕花不见门的门。门的通体被密密麻麻的雕刻所覆盖--花草、神像、几何图案,无不精美绝伦。 墙的转角被切出更多的转角,林林总总站立着神态各异的神像;墙面上浮雕压着阴雕,盘根错节,无一处留白。整个门用一种极尽繁琐的细节之美,让人目不暇接,直看得我头皮发麻。 类似的经历以前只有过一次,那是在韦斯顿的一幅小小的8x10的真迹前,照片拍的是海边礁石上的开着小白花的无名草。头一眼并没在意,走上前一步细看, 当时的感觉如同是被韦斯顿从天堂扔下来的细节劈头盖脸地砸了个跟头,只见密密麻麻的细节铺天盖地而来,黑色中带着更黑色,白色中带着更白色,一片小白花成了花的海洋,黑色的礁石变成了凝重的山脉。 始知繁琐竟然能如此之美,极致的繁和极致的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往庙里面走,雕塑更加精美,主殿四周围是148头实体大小的大象雕塑, 间或夹杂着狮子之类的野兽, 身子从墙壁里栩栩如生地探出,长鼻飞舞,姿态各异;或嬉闹、或格斗、或悠行,神采飞扬,浑然不似人间之物。 坐进一条船,竟然驶进一条黑暗的地下水道,随着灯光乍现,音乐渐起,两旁闪出各式人物雕塑模型,俱是在印度文明史上留名的伟人巨匠。伴着幽幽的解说和声光电表演,小船悄然前行,仿佛穿梭时空,漂在历史的长河里。 在人物中,我看到了玄奘,青衣草屣,背负着可以遮阳的竹制背架,谦恭而坚韧。算来玄奘可以说是背包客的鼻祖,一路走去,把万水千山踩在脚下,一直走进了青史。 人生如斯,复有何憾?行者无疆,高山仰止! 红日渐西,整个庙宇沐浴在金灿灿的霞光里,灵气飞动,气象万千。神像们仿佛在醒来、在述说、在召唤。 闭上双眼,静听它们在石头里歌唱;屏住呼吸,任心旌随天籁漂荡。 完美时刻! 看看表,依依不舍地动身去赶火车。出门时暗暗发下宏愿,如果有朝一日打算信教了,也一定优先考虑这个教派,因为它和我有着共同的爱好--艺术。 印度的火车站一般都味道不佳,因为火车进站后车上的厕所照常使用,黄水依然泻下,活生生地把车站变成了露天厕所。 看着月台上横躺竖卧的人群,我决定留张到此一游照,毕竟是第一次搭乘举世闻名的印度火车。东张西望,找不到可帮忙拍照的人。在亲眼证实了印度人上厕所不用手纸的习惯后,我对他们的左手产生了一点点心理障碍。 转过一个柱子,看到一个戴眼镜的东方女孩,于是请她帮忙,她爽快地答应,并熟落地指挥我在不同的角度顺逆光各拍了几张。 “你从哪儿来?” 我问。 “中国深圳。” 她笑得温柔大方。 “啊!你是中国人!”我高兴极了,立刻换成汉语。说中国话,在异乡,这点小小的要求是多么奢侈。 “你来印度多久了?这是去哪儿?” 其实这是废话,我们在等同一辆火车。 “去 Armritsar,我在印度已经旅行了一个半月,后面还要走一个半月。” “啊?你的假期好长。” “不是,我是辞职出来周游世界的,已经在国外旅行快一年了。印度只给了我三个月的签证,我先去加尔各答作了三个星期的义工,然后用了十天去大山里学习冥想,所以剩下的时间不是很多,先来北印,然后往南走,印度太大了,时间不够用。”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我的同胞么? 在以前的旅途上,我遇到不少年轻的背包客,有的边打工边行走,有的则是干脆辞掉工作,变卖财产,抛弃舒适,行走它乡。他们朴素简单,吃苦耐劳,住最便宜的客栈,找最便宜的餐馆,只为看世界,体验人生。这些背包客来自世界各个国家,唯独没有中国,我一度认为以中国的国情和文化背景,产生真正的背包客是个远在天边的事情。可是,看看眼前的女孩。。。。。。难道我又是在洞中打坐了千年? 女孩背着一个和中学生书包差不多大的 Daypack, 上面挂着一个小玩具熊,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明显是一双鞋。 “这不会是你全部的行李吧?” “在印度旅行就这些,有些行李我放在泰国了,我在那里呆了四个月。” 我无语,顿感背上的大登山包沉重无比,那里面装着100卷胶卷、4卷手纸,三脚架、球头、红外灯、硬盘、维生素、棉签、工具刀、头灯。 。。。。。 我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这一千年过得真TMD快! 女孩的名字中有一个兰字,我给她起名蓝妹妹,她很高兴,说“蓝精灵”是她最喜欢的动画片。 我们说好结伴而行。 火车来了,我和蓝妹妹是同一车厢的上下铺,这倒不是巧合,因为整个SL车厢里就两个外国人。 想到明天清晨到达的锡克教圣城,我拿出LP,准备做攻略。 这本破旧的、比砖头还厚的08版“孤独星球”是出发前一个素昧平生的网友寄来的,她曾经用两个月时间独行印度。书里面夹着一张08年的火车票根,书页间时有红兰圆珠笔做的标记,使我翻书时有种偷窥同桌作业的快感。 “我来之前犹豫了半天没买这本书,太重了。” 蓝妹妹说。 “是的,这可能是LP所有书中最厚的一本。那你带的是哪本?” “我没带导游书。” “。。。。。。只带了地图?” 我又开始吃惊。 “也没有,不过我有自己手画的地图。” 说着,蓝妹妹掏出个小笔记本,翻到一页,上面细细地用铅笔画了很多圈圈点点,用线条连着,旁边注着地名。又翻过一页,上面画了几个小人,被埋在细如蝇头的看不懂的文字里。 “那是什么?” “哦,” 蓝妹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是谁也看不懂的字,我写了只有我自己能懂。这些小人儿是有一次坐火车没有座位,我只好在厕所旁边的地上坐了一晚上,实在无聊,随便画的。” 我晃了晃头,徒劳地试图把一些完全不搭边的东西在头脑中组合成一幅片子: 印度、没有导游书、一个女孩、一个小包、手画的地图、独行、义工、三个月、冥想 、天书。。。。。。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渐渐地,车厢里开始拥挤,地板上坐满了人,窗外的风越来越寒冷,一股浓浓的厕所味不知从何飘来,对面座位上的乘客开始用手机播放嘈杂的印度音乐。 “喜欢许巍么?” 我问。 “很喜欢!” 我拿出iPhone, 把一只耳机递给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孩。蓝妹妹脱了鞋,盘腿坐起,阖上双眼,把耳机塞进右耳。我脱了鞋,斜依在摄影包上,把另一只耳机塞进左耳。 当然还是那首千百遍的许巍: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少年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已四海为家 。。。。。。 这歌声,曾在黑石沙漠的风沙中破空而来,让迷途的我魂飞魄散; 这歌声,曾在加州的灿烂阳光里嘹亮激荡,让飙车的我血脉贲张。 此时,它清风般不经意,便压住了车厢里的异国靡音,压住了窗外的异味风尘,压住了旅途上俩颗驿动的心。 。。。。。。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 车轮滚滚,向前,向前,坚定地驶入印度黑沉沉的北方。 ---------------------- 非旅游片与到此一游片之间华丽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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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度 3 8288 2012-10-25 16:23
http://www.youtube.com/watch?v=5Lxj-3KgClcfeature=em-uploademail-new
个人分类: 视频|5354 次阅读|0 个评论
分享 印度二手航母成导火索 毛子一石三鸟中国中枪
热度 8 水壶灌满 2012-10-7 07:20
俄罗斯军工真的堕落了,堕落到令人哭笑不得的地步,确切地说应该是啼笑皆非的地步。   眼看着中国的16号航母交付使用,印度人急啊,可急又有什么用呢?屁急还好办,往裤裆里放,不至于非要脱了裤子放屁那么繁琐,可这大小便要是急了,可就有点麻烦了。各位看官或许会说,那就解裤带该拉拉该尿尿呗。要是这样简单就好了,可惜的是印度二手航母“维克拉马蒂亚”的裤带在俄罗斯手上攥着,印度干着急,俄罗斯就是不松扣儿,奈我如何啊?   印度和中国同样在改造二手航母,只不过区别在于中国是自己动手,而印度是俄罗斯代为改造。原本以为俄罗斯这个军事大国,过去的军工强国,无论如何也会把印度二手航母的交付时间提早到比中国16号航母交付海军前面,看来只有来生了。原定于今年12月4日交付印度的二手航母,经俄方宣布,由于在高速航行测试中,航母的8台蒸汽锅炉中有7台出现问题,而且有一台耐火砖破裂,导致要再次推迟10个月左右才能交付。   目前,来自方方面面的报道说法不一,有说在进行30节高速航行测试时,8台锅炉,有3个没有正常启动,其中还有一台由于防火砖破裂起火;有说8台锅炉7台不能正常使用的。但这些报道的共同点都指向了中国的耐火砖。因为俄罗斯联合造船集团总裁安德烈·季亚奇科夫说:本应使用石棉作为蒸汽锅炉隔离材料的航母,因为印度说石棉属剧毒对舰员有害不同意,所以用中国产的防火砖代替。   据说用防火砖替代石棉,是经过俄罗斯特种锅炉设计局寻找代替石棉的选项,用耐火砖进行的评估,这也涉及到2005年波罗的海造船厂为这艘航母研制的蒸汽锅炉的费用,替代方案是由俄印专家达成了协议认可的。   如今,俄罗斯宣布,8台锅炉的维修费用将达10亿卢布(约合3200万美元),而且还要再推迟10个月交付。最初原定于改造费用8亿美元,如今印度花费了29亿美元 “维克拉马蒂亚”号航母还是没有拿到手,交付日期不但数次被推迟,而且很可能突破30亿美元的改造费用,这比造一艘同等类型的新航母还要昂贵。   如今再次被推迟到2013年交付的理由是中国的耐火砖质量有问题。印度冤不冤暂且不提,中国的耐火砖才叫一个怨。欲加之罪啊,还真没听过中国的耐火砖可以用作航母隔热阻燃材料。我想中国用于造房子的耐火砖都可以用在俄罗斯为印度改造的二手航母上,只有三种可能:   一是中国的耐火砖质量确实过硬。你想啊,即便航母锅炉要用耐火砖替代,至少也应该是各种指标超强的特种耐火砖吧。假如俄罗斯为印度改造的二手航母采用中国产的耐火砖,也许印度是外行,不会有这样的检测和试验水平,但是俄罗斯至少应该拥有这样的检测水平。那么经过俄罗斯检测过的中国耐火砖出了问题,只能说俄罗斯的军工今不如昔,严重堕落。可如今,俄罗斯竟然指责印度是外行,导致用耐火砖替代传统的石棉而出现这样的结果。   二是,不排除俄罗斯用中国普通的耐火砖做航母锅炉的材料。众所周知,中国的产品便宜,俄罗斯为了降低陈本,从中渔利,这也是可以有的。如果是这样的话,8台锅炉,只有一台因为耐火砖破裂起火,这说明什么?说明中国盖房子的耐火砖都很了不起,至少没有8台锅炉都起火。   三是,俄罗斯嫁祸于人。地球人都知道,俄罗斯已经几十年不生产航母了,它原有的军工产业和专家技术人员,也由于前苏联的解体,大量流失。尽管我们可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在这种情况下给印度改造二手航母,反正花的是印度的钱,崽卖爷田不心疼,顺便捡起失传多年的航母技术,试试手,为自己下一步落实普京的俄罗斯航母集群的海军梦做铺垫,何乐不为。   综合起来说,俄罗斯玩的这把戏可谓一石三鸟,其一中国耐火砖躺着中枪为俄罗斯低级可笑错误垫背;其二挑起没脑子的印度因“莫须有”之罪而恨中国;其三拖延二手行航母交货时间顺手牵羊再敲一笔。俄罗斯杀人不见血,印度挨宰不还价,当然不还价的原因是,俄罗斯这个姜太公用直钩钓鱼,印度上赶着上钩,只能认为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上贼船容易下来难,印度打掉牙合着血水吞吧。   说句玩笑的话,早知有这样的结果,印度该把航母开到中国来改装。文/张志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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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享 囧死个人!奇女子开幕式混入印度骗了全世界(图)
热度 16 ww_719 2012-8-4 06:31
伦敦奥运开幕式上,印度代表团旗手身边出现了一位身穿红色衣服神秘的女子   新浪体育讯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蹭吃蹭喝的见过,但您见过在奥运开幕式上蹭入场式的吗?现在有了。新闻媒体周日报道说,印度向伦敦奥运会组委会提出抗议,对奥运会开幕式上一名神秘女子闯入其代表团队伍一事表达不满。   在周五举行的奥运开幕式上,一名身着红色上衣、蓝色裤子的不明身份女子与印度代表团旗手库马尔行走在一起。印度方面确认,该女子不是印度代表团的成员。   印度代表团代理团长拉贾对上述干扰事件提出严厉批评,但他没有因此指责伦敦奥运会组织工作存在安全漏洞,尽管神秘女子没有佩戴身份标牌。   《印度时报》引述拉贾的话说:“那名女子是一个无关人员,她的举动显然是一起干扰事件。我们正在向组委会反映这件事。我们不知道这名女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闯进我们的队伍。她和我们的运动员走在一起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我不能说这件事是否暴露了奥运会的安全漏洞,因为那个人出现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但这件事很奇怪,我们需要有关方面作出道歉,因为那个人在全世界面前让我们难堪。要知道,印度代表团在电视上仅仅露面10秒钟,结果还被那位女士抢了镜头。”   当被问到那名女子是不是印度人时,拉贾回答说:“她可能是亚洲人,也可能是拉丁美洲人。我不知道。”   此次奥运会,印度一共派出81名运动员参赛,是印度奥运史上参赛人数最多的一次。印度代表团希望,该国运动员能超越北京奥运会1金2铜的成绩。 为了你的电脑安全,请只打开来源可靠的网址。 打开网址   取消 此链接转自手机浏览器,可能无法打开。 打开网址   取消 姜毅文 加为粉丝 为了你的电脑安全,请只打开来源可靠的网址。 打开网址   取消 此链接转自手机浏览器,可能无法打开。 打开网址   取消 此内容由 傲游浏览器 转帖插件分享 此内容由 UC手机浏览器 分享